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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部分

他今夜的來訪,不再只是王安石的門生與朋友,而是負有皇帝諭示的特使。他的深沉與精明之處,在於他踏進王安石府邸的大門之後,便收藏起皇帝特使的身架,仍以“朋友”和“門生”的身分請求會見。

呂惠卿走進王安石的書房,執弟子之禮,恭謹謙遜,神情他然,拱手語出:“介甫公,惠卿謝罪了……”

王安石原是重感情的人,患難中突聞呂惠卿歉疚深情之語,心若春風拂慰,鼻子酸了一酸,吮了吮嘴唇,聲音有些顫抖:“吉甫,你深夜來訪,我已是感激不盡了。你,你何罪之有……”

呂惠卿開口一語,就縮小了與王安石十天相隔的距離,而且取得了王安石真心誠意地感激。於是,他進一步說明自己歉疚的情感:“惠卿之罪在於處事粗疏,偏誤了介甫公的設計籌劃;惠卿之罪,在於度勢有錯,干擾了介甫公的卓見遠識;惠卿之罪,在於遇事畏縮,十天來居室待罰,失魂落魄,羞於見人……”

王安石的淚珠籟然滾落,他完全被呂惠卿的友誼感動了。在此“眾怨總至”之時,落井下石已成風氣,獨吉甫一人敢於負罪愆,溫暖人心啊!他挽著呂惠卿之手請坐於自己身邊,十天來鬱結在胸中的激憤脫口而出:“吉甫,你我相知,情若兄弟,何自咎自苦如此!安石所為,出於公心,毫無私慾所圖,此心無愧,可對天日!今日之事,非你我微薄之力所能扭轉,只求無畏、無懼、無愧、無悔罷了。這十天來,我也居室待罰,面壁自省,哀生民之苦怨,察自己之行蹤,胸中亂絲盤結,越理越亂。吉甫今夜至此,當為我釋心頭之疑。”

呂惠卿從相握的王安石顫抖的手上,察覺了王安石心中的痛苦和憤怨。是啊,荒唐而沉重的打擊,終於使這個才高而狂狷的強人,瀕臨精神癲迷的邊緣。可哀可嘆啊!他用力地握了握王安石顫抖的手以作寬慰。

王安石發問:“吉甫,你直言相告:我們進行的‘變法’,真的錯了嗎?”

這完全是癲迷者一種迷茫恍惚的求證。呂惠卿心頭也有幾分酸楚,他聲音鏗鏘地回答:“‘變法’沒有錯,我們沒有錯!錯的只是那些懼怕‘變法’的懦夫和那些聽信‘天意’的庸人!”

王安石似乎得到鼓舞,神情更為激昂:“‘天意’是什麼?天上真有主宰人間一切的神靈嗎?‘天意’為什麼能夠征服天縱英明的皇帝、飽讀詩書的高官、談禪”論道的僧侶和那些質樸勤勞的黎庶呢……“

這幾乎類似屈子的“天問”。歷代聖人賢人不能回答,王安石自己不能回答,呂惠卿自然也回答不了,但他還是高聲作答:“‘天意’也許是權勢人物藉助九天冥迷中莫測的‘天象’所編造的一種謊言!謊言的荒唐和莫測‘天象’的奇緣巧遇,誕生了一種迷惑人心的有形魔法,滿足了各種人等的需要、皇帝藉以治國、高官藉以晉爵、僧侶藉以佈道、黎庶藉以求生。懦弱者藉以壯膽自安,野心家藉以渾攪風雲。只有我們這些不信‘天意’的倒黴蛋在吃著‘天意’的苦頭。”

王安石失聲地笑了。呂惠卿的回答,滿足了他希望宣洩的心緒,透露出對皇室的挪揄,表示了對鄭俠的輕蔑,飽含著對變法者的讚揚和同情,暗示出同心相知的情義。王安石似乎從癲迷中躍出,又回到了憂心忡忡的現實:“吉甫,以你所見,我們的‘變法’還能重振雄風嗎?”

呂惠卿等待的就是這個關鍵的話題。他神情大振,霍地站起,話語斬釘截鐵:“雄風再起,勢所必然。‘變法’一波三折之後,即將步入正道,洶湧澎湃。此乃時代變化之規,無論聖人、賢人、庸人、愚人,概莫能阻!介甫公,皇上已有重振‘變法’雄風之志,朝廷離不開你啊,請接皇上的手詔吧!”

呂惠卿從懷裡取出手詔,呈現於王安石面前。

王安石一時愣了:難道皇上又背叛“天意”地作出了決斷?這就是皇上對自己《乞解機務札子》的批諭嗎?他面南跪倒,伸出抖動的雙手,接過手詔,凝眸恭覽:……欲留京師以為論道官,宜體朕意,速具承命奏來……

呂惠卿急忙申明這道手詔產生的經過:“惠卿今夜進殿冒死以‘壯心不可移,變法不可廢’而面諫。聖上英明,慨然允諾,稱讚介甫公六年來‘變法’之勞績,特遣惠卿持手詔傳諭,欲留公居京師,以備顧問。介甫公,此乃聖上之大恩大德,望公萬勿推辭。”

王安石心境驟然騰起的喜悅又驟然地冷落了。他全然明白:皇上已恩准了自己《乞解機務札子》之請,“留京師以為論道官”之說,乃虛意挽留而已。他悽然一笑,蒼涼而呼:“謝聖上皇恩浩蕩。‘留居京師以備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