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她面容清秀端莊,雙眼晶瑩秀麗,劉海覆額,雙髻綴花,身著粉紅色緊身短衫,挽著深色寬褲腿腳,懷抱琵琶,斜背布囊,赤腳踏著沙石,額頭透滿汗珠,穿過人群,衝上十里長亭,跪拜在蘇軾和王閏之面前,流淚哀求:“先生,夫人,你們帶我走吧……”
人群驚詫。
蘇軾望著跪拜在面前的少女,搖頭嘆息:“霞姑娘,你還是趕來了……”
王閏之撫著跪拜在面前的少女,貼面而泣:“霞姑娘,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這個叫“霞姑娘”的少女,姓王,名子霞,字朝雲,是杭州林逋街瓦藝裡的一名歌伎。因為父母早亡,五歲起淪落於藝苑,艱難的世情生活,不僅玉成了她琵琶上卓越的技藝,也玉成了她處事做人自強自立和秀外慧中的性格與人格。兩年前,她與蘇軾偶然相逢於西湖遊舸中的一個宴會上,一曲琵琶獨奏,不僅贏得了酒宴上文人、墨客的喝彩,也贏得了蘇軾的讚賞:“潤麗徹腑,精妙清心啊!京都的歌伎琵琶也來到了杭州嗎?”
之後的兩年間,朝雲常入蘇府彈唱學詩,並幫王閏之擇菜做炊,看撫小孩,料理家務,相處極歡,親如家人。此次蘇軾移知密州,朝雲已是五次苦苦哀求相隨了。
朝雲見蘇軾、王閏之仍不應允,情急地跪行至任媽面前,淚水滿面,叩頭哀求:“任媽,可憐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吧……”
任媽心軟了,抱著朝雲泣咽不止:“霞姑娘,我家大郎可是個命苦的人……”
朝雲坦直地回答:“先生是個命苦的人,也是一個好心人,命苦人不怕命苦,就怕遇不到一個好心人啊!”
“聽說密州那個地方很窮,不像杭州,城裡人過不慣的……”
朝雲發誓似地回答:“先生過得慣,夫人過得慣,任媽過得慣,一個下賤的歌伎還能過不慣嗎?任媽,就是密州那兒吃的是黃連,跟著先生,我心裡也是甜的。”
任媽抱緊朝雲而語蘇軾、王閏之:“大郎、季璋,霞姑娘心志如此,我真是無話可說了。”
王閏之一把拉過朝雲,為她拭淚,替她解下了背上的布囊。
蘇軾扶起朝雲,嘆道:“願隨蘇軾吞吃黃連的人,蘇軾無權拒絕!霞姑娘,彈起琵琶,讓我們向杭州城的父老姐妹告別吧!”
朝雲點頭,彈起琵琶,音律驟起,蘇軾含淚和絃而歌:青鳥銜巾久欲飛,黃鶯別主更悲啼。
殷勤莫忘分攜處,湖水東邊鳳嶺西。
送別的官妓秀蘭、翠雲、盼盼、燕燕、琴操、鄭容、高瑩等人,以蘇軾的詩作弄弦唱和:維蠟燒殘玉囗飛,離歌唱徹萬行啼。
他年一舸鴟夷去,應記儂家舊住西。
官妓們同聲唱和,深情叮嚀的歌聲伴著蘇軾走下長亭,登上馬車。蘇軾回首望著伴淚而歌、灑淚相送的人群,喃喃低吟:“蘇軾忘不了杭州,蘇軾忘不了西湖,蘇軾忘不了西湖荷花中‘吟賞煙霞’的琴音歌語,蘇軾忘不了琴音歌語中千百顆知寒送暖的熱腸錦心……”
蘇軾在官妓們深情叮嚀的送行歌聲中,驅車駛向天邊的密州……
密州,負山面海,京東屏障,“王者得之以為王,霸者得之以為霸”。可近三年來旱蝗肆虐,州治幹裡之內,所見城鎮、村社、田野、山川,都籠罩著一派荒涼蕭索的景象。州府所在密州城,也在寂寞與冷漠中敗落著。連北城上那座象徵著京東重鎮的“古臺”,也荒蕪了園圃,破敗了亭閣,毀坍了臺基。
觸目傷情的密州城!
蘇軾帶著家人,於十一月三日午後申時到達密州城。密州通守劉廷式率領州府的幾個官吏,倉皇迎接蘇軾於州府門外。劉廷式年約四十歲,河南口音,衣著樸素,為人忠厚、老誠。
“聽說大人要來,晨昏盼望,今日總算是喜從天降了……”
幾個州府官吏,也熱情地為蘇軾卸車、搬物、遛馬,安排馬伕於驛站。劉廷式親自帶路,領蘇軾一家到州府右側一個名叫“西齋”的院落——為蘇軾特意安排的住宅。
“西齋”院牆為花磚建築,頗為典雅;屋舍有十間之多,寬闊而明亮;庭院裡有幾株葉落枝枯的桑樹和棗樹,只怕是因為三年來的乾旱已經死去了;庭院角落有一口高臺水井,從矗起的巨大轆轤架和轆轤絞盤的粗大繩索上,可以看出此井約有十丈之深;屋舍內簡樸整潔,僅有的幾件桌椅還算乾淨,但都久歷歲月,估計是前任太守遺棄的;寢居之室,都有青磚盤起的北方火炕,炕上鋪著嶄新的黍秸編織的席子;膳房鍋灶完備,柴火堆放整齊,但米缸、面櫃全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