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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部分

國須柱石扶丕構,人待樓航濟巨川。

蕭相方如左右手,且於窮僻置閒田。

歌聲是淒涼的,歌伎們唱和著。唱出了“耆英”們遺情世外、心在朝廷、惆悵不快的心情。

歌聲是激越的,唱出了“香英”們柱石撐天,巨船渡江的心底希冀,大宋還需要耄耋之臣啊!

歌聲是韻味深長的。九曲流觴,寂寞園林,當年輔佐劉邦創業成帝的賢相蕭何,不也曾遭貶而離開朝廷嗎?富弼、文彥博、席汝言、王尚恭等人在司馬光唱出的真切現實面前,唉聲嘆氣……

淒涼的月色,淒涼的銀光,淒涼的“流觴溪”,淒涼的上無節。“耆英會”在一片淒涼中收場了。

司馬光壓根兒沒有想到,在他歌唱中,他的老妻張氏,去釣魚庵為他送去夜宵的途中,從木板架起的獨木橋上,失腳落於湖水中,雖被家人及時救出,但此刻已臥床榻,奄奄一息……

正月二十九日,這一天的黃昏,春寒回潮,風峭林木,雨冷花草,司馬光六十歲的老妻張氏,衰弱的病體終經不起忽冷忽熱的折磨,在醫生診病無效的嘆息聲中,病故於獨樂園一座蒼松覆蓋的簡樸屋舍裡。這個秀於閨房、操持家務的女人在彌留之際,拉著坐在床榻邊丈夫的手,用最後的一點力氣,吟出了她默默一生獻給司馬光的無盡無竭的情愛:相看不足,相親不倦,相愛不絕,人問黃泉。

四十四年結髮共枕的老妻吟著愛的絕唱撒手離去了,半個月來親自侍病於床榻前的司馬光一下子痴呆了。他無言無語,仍然握著妻子的手,默默地淌著淚水,他的一雙昏視的眼睛,如同霧漫的淚泉,滴嗬不停。他似乎在用淚祭奠著妻子四十四年來的錦心濃意、暖懷柔情、甘苦共嘗、風雨同舟;他似乎在用淚回憶著妻子四十四年來的離愁別苦、螢影雁鳴、義如賓友、勤瘁相成;他似乎在用淚感激著妻子四十四年來樸儉持家、灑水執帚、爐火灰頰、鋤蔬溼衣;他似乎在用沼讚揚著妻子四十四年來的潛德不耀、寬厚待人、梯奉舅姑、慈禮役婢。兩心相知,情若連環啊!司馬光突然搖著妻子冰冷的手哭出聲來:“卿今撒手去,留我獨何如……”

司馬康跪地號啕,呂直代地痛哭,範祖禹啼噓不止,僕役婢女都大放悲聲,“獨樂園”也在寒風冷雨的黃昏哭泣著……

二月三日,司馬光帶著兒子司馬康、老僕呂直,趕著載有老妻張氏靈柩的馬車,走出獨樂園,走向五百里外的故鄉陝州涑水。司馬光崇尚簡樸,沒有樂班鼓吹,沒有親朋送行,只有兩個僕女身著孝衣,跟著高舉靈幡的司馬康,“向西走去。

二月二十九日,六十歲的張氏,被安葬在諫水南原林木蔥綠的司馬家族的墓地裡。墓穴深七尺,無青磚砌宮,無石木裝飾,無一草陪葬,無僧人超度,亦無碑石作記,僅在墓地一側,結草廬一間,為司馬康居喪之合。然方圓十里的男女老幼,相識者和不相識者,聞訊送葬而來,眾以萬計,號啕哭祭之聲,終日不絕。這位連名字也沒有留下的女人,在葬禮上卻贏得了人間真情。

夜風殘月,林木蒼茫,送葬哭祭的人群散盡了,留下了一座散發著泥土芳香的黃土墓冢。年老的司馬光更顯得衰老了,他步履蹣跚,舉止遲鈍,站在老妻的墓前,彎下頎長微駝的身軀,低下白髮稀疏的頭顱,悲愴而親暱地叮嚀著:“……入土為安,你勞累了一生,該靜靜地安歇了。讓明月伴著你,讓清風伴著你,讓康兒伴著你,我該回洛陽著書了。可身邊沒有你,我今後怎麼活啊……”司馬光聲音哽咽,語不成聲,淚水滂沱而下。

三月十日,司馬光帶著日直回到洛陽,他一踏進獨樂園,就陷入無法排解的苦情哀傷之中。看到柴門內的菜地苗圃,他就想起老妻澆蔬除草的身影;看到“讀書堂”,他就想起妻子提壺送茶的身影;看到“弄水軒”,他就想起妻子制餚捧酒的身影;看到“釣魚庵”,他的心在跳,他的淚在流,眼前就浮起妻子為給自己送食而失落湖中的大悲大哀。觸景生情,見物思人,他懷疚而悔恨地喃喃自語著:悲由我起,哀緣我生,形骸不滅,不敢忘卿,形骸俱滅,魂伴卿行。

……

司馬光把自己關在釣魚庵裡,以伏案著書分散著心靈上苦情的折磨。司馬康已不在身邊,文牘之役由範祖禹兼任;妻子離去了,一日三餐由老僕呂直送上案頭;《唐代長編》七百卷裡國事的不幸和大幸,抑制著亡妻之哀。

司馬光決計不再離開書案,不再離開《唐代長編》,不再停止手中的筆墨,不再放縱自己“相看,相親,相愛”的苦情思念,他定稿於書案,飲食於書案,困眠於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