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今日朝廷之危乎?”
高公繪立即明白:“桃著白花”之論,原是一場騙局,心裡驀然騰起一層不悅,但事已至此,耐著性子看個究竟吧,便佯作驚詫之狀:“公繪外居光州,已整整兩年,對現時朝廷情狀,茫然不知。和叔所語,我心惶惶。”
邢恕開始試探:“上疾成痾,已有八個月不理朝政,朝廷狀似平靜,實則波浪洶湧,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王珪,借左相之權,陰與尚書右丞李清臣謀,揹著崇慶宮皇太后,欲行立儲繼位之舉。他們指使親信,暗地遊說於二府、三省、諫院、御史臺,已選定了如意之人。”
“所選定者何人?”
“皇六子延安郡王趙亻庸。”
高公繪心機一轉,欲擒故縱地詢問:“去年春時,我居光州,曾聞皇上大宴群臣於集英殿,著皇六子延安郡王亻庸侍立於御座之側,並令與王珪相見,暗喻立儲之意,不知此事確否?”
邢恕知道凡事不可一味撒謊,特別是朝臣皆知之事,便坦然回答:“確有此事。去年三月十八日,皇上大宴群臣於集英殿,命延安郡王侍立御座之側,但當時延安郡王尚未出閣,‘暗喻立儲’之說,只是一些臣子的猜度,至於‘與王珪相見’之說,只怕是王珪自抬身價的謠傳。況崇慶宮皇太后至今未有絲毫讚許之意。今春二月二十五日,皇上病情轉重,二府、三省重臣入問於福寧殿病榻前,王珪藉機奏請‘早建東宮’,皇上三顧而未語。”
高公繪微微點頭,似已相信了邢怒之說。
邢恕放開膽子游說:“公繪當知,皇六子亻庸年僅十歲,雖有聰明乖覺之處,但畢竟還是孩子,於朝政一竅不通,如何理政治國?且為德妃朱氏所生,人望亦難孚宗室王公之心,若立其為儲而繼位,其朝政大權必落於王珪之手。皇太后素惡王珪行事左右逢源、八面使風、諉過成性、貪功成習。用兵西夏,乃王珪為逆閉司馬光、蘇軾入京之途而唆鼓皇上興兵,及至兵敗永樂,反誣皇上孤意而致。王珪對皇太后亦素懷不滿。朝廷之危,莫危於今日,右相蔡公憂心忡忡,寢食不安,特命邢恕謀於公繪。公繪乃皇太后之內侄,皇上之表弟,能漠然無視嗎?”
高公繪的神色嚴峻了:“右相蔡公意在何人?”
邢恕見高公繪已入其套,便壯大蔡確的聲威侃侃談起:“有相蔡公意在雍王顥。不僅右相意在此人,門下侍郎章惇、中書侍郎張璪、二府、三省、諫院、御史臺及宗室王公多數人都寄意於雍王顥。公繪當知,雍王顥乃皇上徹弟、皇太后之子,春秋鼎盛,正是有為之年,在王安石權勢熾熱、威風凜凜之時,敢於與王安石抗衡者,唯此人也,其德孝智勇,深得皇太后、宗室王公、朝廷群臣的讚許。雍王顥乃仁義之人,恩遇皇室、寬厚臣下、仁待元老,澤及外戚,無怨於朝廷,無怨於天下,弟承兄業,符合我朝之古例。公繪當知,我朝建國初期,太祖皇帝(趙匡亂)在位十七年,後太宗皇帝(趙匡義)以弟繼兄位大興帝業,創我朝五十多年的興盛輝煌。今若依右相蔡公所謀,雍王顥立儲繼位之後,必與皇太后共同處理軍國大事,母子同心,必造我朝的再度輝煌……”
高公繪已完全聽明白了,他感到堵心和厭惡:朝廷之危無它,乃是這般宰執大臣各懷私慾、各結私黨、各弄權術所致,王珪、蔡確一丘之貉,邢恕,傾危詭詐之士!他真為朝廷的未來擔憂,遂高聲打斷了邢恕滔滔不斷的遊說:“和叔,謝你肝膽相照。天色已晚,請你明白說吧,有相蔡公有謀於我者何事?”
邢恕大喜,全盤托出:“請公繪進崇慶宮,勸皇太后廢王珪‘擁立皇六子’之陰謀,納蔡公‘擁立雍王顥’之諫言。事成之後……”
高公繪大笑:“馳書光州,騙我回京;宮門遭阻,誘入政事堂;‘桃著白花’,拖入圈套。皆和叔與右相之傑作啊!”
邢恕亦大笑:“心繫朝廷,不得不為,請公繪鑑諒。”
高公繪搖頭嘆息:“肝膽相照,肝膽相照啊!和叔系我知己,何不察皇太后對母家高府的規矩?我僅舉兩事告之:英宗治平二年,皇太后時為皇后,皇帝念我父任殿內崇班年久,且多建樹,欲遷其官,並已下詔,是皇后為避外戚沽恩之嫌,斷然命我父呈表謝辭。元豐四年,我怕祖父(高遵裕)兵敗靈州,群臣以責在監軍李憲為其辯解,皇上亦有憐意,是皇太后為避外戚恃恩之嫌,力主貶伯祖公為鄂州團練副使以罰罪。”
邢恕一下子愣住了。
高公繪霍地站起:“君與蔡確之謀,欲禍我九族啊!”說罷,拂袖而去。
邢恕頹然,全然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