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面,就社會傳統而言,父親絕對稱得上是一個好丈夫。今天,我比任何時候更能理解父親,因為我可以想象他的工作量。我能理解政治競技場上的壓力,能體會沒有個人時間、身擔要職和重任的滋味。我想,我母親也是理解的,這也正是她為什麼能默默忍受那麼多的緣故。
按照父親所信奉的伊斯蘭教法中的法律制度,男人應該平等對待所有的妻子,不能厚此薄彼。我也認同伊斯蘭教義所倡導的公正精神。單純地就理論而言,這是建立在伊斯蘭教倫理價值基礎上的一種公平制度。但是,人的心不能總是遵循理論的,在一夫多妻制下,這樣的平等無法存在。怎麼可能讓一個男人不對一些妻子好一點兒,對另一些差一點兒呢?父親的套間取名巴黎套間,是他特意從喀布林請來一名畫家用手繪壁畫裝修的。房間的兩扇窗戶面朝杏樹花園,夏天一到,一股清新的杏樹芬芳悄然而入,任何空氣清新劑都無法與這種自然的芳香相媲美。
父親在家時,每天都要跟不同的妻子共睡一張床,唯一的例外是他的第一個妻子,哈利法。伊斯蘭教教義規定男人最多隻能娶四個妻子,父親為了能娶到更多,跟最初的那個妻子離婚,讓第二個妻子頂替了哈利法的位置。根據約定,離婚後的女方保留妻子的身份,經濟由男方承擔,是失去了婚姻內的親密關係,永遠不能再跟丈夫一起睡。我至今還記得這個女人眼中的悲傷:本來作為原配,她很有權力和身份,但卻被迫過著無性的生活,使她的地位大打折扣。而我的母親雖然是第二個老婆,卻成了正室。哈利法從來沒有生我母親的氣,也沒對她不敬,我真想知道,我母親第一次被我父親帶回家時以及被授予正室身份時哈利法是否感到很傷心,可憐的原配竟然被一個十幾歲的黃毛丫頭奪取了正室位置,這是怎樣的一種滋味兒?我想,我父親最期待的還是和我母親一起睡的晚上。母親記得,在必要的婚內親密行為結束之後,他們就會躺著聊天,一直聊到凌晨。父親會向她講述工作上的事,在喀布林遇到的政治壓力,還會教她怎麼種地、怎麼收割莊稼、怎麼出售奶牛。父親不在家時,她儼然是一家之長,所以當地人都稱她是瓦基勒先生的副手,或者說是老闆的代理人。
政治上的事務越難,父親就越依賴母親。只有家庭和睦,家中執行得有條不紊,他就能安心應對國會里的種種陰謀。經營農場和大小事務的是母親,父親不在時把家管理得秩序井然的也是母親,解決各個妻子間爭端的也是母親。處理這些事務她沒有一套自己的技巧可不行。
個別妻子,尤其是第三個妻子尼亞茲,嫉妒我母親的地位,還試圖挑撥我父親和母親之間的關係。這女人很聰明,但因為一生做的都是單調乏味的活兒, 很有挫敗感,所以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她嫉妒我母親擁有的那麼丁點兒的自由和權力。但她每次試圖贏得父親寵愛時總是碰壁,因為父親根本不相信誹謗我母親的任何言語,而且我母親能夠預測形勢,採取迴避策略,不給她機會挑釁。
母親是個善良、寬容的女人。她本來可以把年輕的妻子們打一頓,讓她們去幹最粗重的活兒,但她卻盡力營造幸福的家庭氛圍,讓所有孩子均得到平等的關愛,妻子們可以像姐妹或朋友般一起做事。有一次,我父親的一個小老婆從廚房後面的一間上鎖的地窖裡——家庭食品儲藏室——偷東西被發現,我母親知道後,並沒有稟告父親,因為她知道,父親得知內情後肯定會把小老婆毒打一頓。她便悄悄地處理了這件事,也正因為如此,她慢慢地贏得了其他人的感激和忠誠。
只有第六個妻子不是因為政治目的,而是因為出色持家能力而被娶進門的。她是個蒙古女人,長得特別漂亮,編織技巧高超,能夠織出大小不一的地毯。她把這些技能毫無保留地教給我母親。我曾經看到她們一連幾個小時坐在一起,氣氛融洽地編織著,手拿彩色的毛絨線有節奏地繞來繞去,穿來穿去。
我母親最要好的朋友要屬四太太哈爾。她稱呼我母親為阿帕,即姐姐。有一次,我母親眼部感染,村裡沒有醫生,於是一位年長的老太太建議說,如果誰能在每天早上用舌頭舔一下母親的眼睛,那麼唾液裡的天然抗生素就能醫治好她的眼疾。哈爾太太毫不猶豫地就這麼做了,每天早上用舌頭舔我母親那雙腫得長膿的眼睛,一連堅持了8個星期,果然,正如那位長者所說,母親的眼疾治好了。
母親和三太太尼亞茲則沒有這麼好的關係,她們一直合不來。有一天,眾太太坐在地上吃圓盤烤餅的時候,她們兩人吵了起來。儘管我當時才18個月大,但不知怎麼的,竟然也能隱約感覺到她們之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