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意。我蹣跚著朝尼亞茲太太走去,拿起她的辮子猛的一拉。她驚訝地倒吸了一口氣,接著便大笑起來,伸出雙臂把我抱在懷裡。她們兩人不但忘記了剛才的吵架,還都大聲笑了。“這孩子真聰明,貝比簡。她跟你一模一樣。”我母親的敵人——尼亞茲太太一邊這麼說一邊不停地在我臉上狂吻。
即使還那麼小,我都能感覺到我們文化中婦女地位的不公平。我現在還記得那些不受父親寵愛的妻子們無言的絕望,也記得得寵的妻子們所經歷的種種磨難。有一次,我親眼看到父親在走廊裡追著母親打。我飛奔過去,用腳踢父親,想以此來保護母親,他伸出一隻手拎起我,用力地把我丟到一邊。
還有一次,父親在打母親的時候狠狠地拔掉了母親的一綹頭髮。一週之後,我舅舅來訪,按照習俗,他都是跟家裡的男人們一起來的,所以我母親沒機會跟他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在他離開之前,我母親為他準備了午飯,供他騎馬翻山越嶺長途跋涉時充飢。她很聰明,巧妙地在包裹裡放了那綹被父親揪下來的頭髮。我舅舅離開整整一個上午之後,在山林中的一塊空地上停下來吃午飯時,開啟包裹就看到姐姐的頭髮,他很快就明白是怎麼回事。於是,他縱身上馬,策馬直往我們家奔來,當面跟我父親對質。他還向我母親保證說,只要她想離婚,他們全家人都會支援。
這樣的家庭支援是罕見的。通常,大多數家人都會叫女人不要抱怨捱打,應該默默忍受。如果受不了婚內暴力逃回孃家,女人的父親常常會把她送回到毒打她的丈夫那裡去。毒打成了婚姻生活裡再正常不過的一部分。女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見慣了母親和奶奶或姥姥捱打,所以等她們自己被打的時候,也並不覺得意外。
但貝比簡不同。她跟父母住得近,每年都回去看他們,而且兄弟們也都很愛她。我舅舅和她坐在呼利大宅的花園裡,對她說,只要她想走,隨時都可以跟他離開。在長柄金屬勺子的毒打下,她幾近絕望。她常常沮喪至極,頭疼得幾乎要裂開,手也接近殘廢。每次丈夫娶了個新妻子對她而言都是一種羞辱,她已厭倦了這樣的生活。她已經受夠了,也認真考慮過離婚。
可是她知道,離開父親也就意味著放棄至愛的孩子們。阿富汗和大多數伊斯蘭教文化一樣,離婚之後,孩子隨父親而不是母親。她提出先見見孩子們,然後直盯著孩子們的眼睛和臉。那時,她一句話也沒說。可是多年後她告訴我,當時在孩子們的眼裡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她不能就那樣扔下孩子們不管,放棄他們來結束自己的困難生活,這樣的代價於她未免太大了。
於是,她對我舅舅說,要留下來和丈夫孩子們一起,讓他一個人回家去。舅舅不情願地上了馬,回了家。我不知道舅舅走後父親有什麼想法,他有沒有因為母親“不懂規矩”而再打她?抑或他意識到差點失去自己需要的女人而懊悔,然後變得溫柔、和藹?或許兩者兼而有之。
我還記得姐妹們一個接一個嫁出去時的情形。第一個姐姐出嫁時,男方特地從沙烏地阿拉伯帶來一套嫁妝。精美的服飾、珠寶有好幾箱子。這麼多的嫁妝為的都是迎娶阿卜杜勒 · 拉赫曼的女兒。這些東西被運到呼利大宅後,被小心翼翼地開啟,看了後,沒有誰不讚嘆。那一天,她成了一件重要的商品,一個被用來交易的珠寶。那是她生命中唯一一次那麼受重視。
我還記得嫂子嫁到我家時的情形。當時她才12歲,跟我現在的女兒莎哈扎德一樣大。我哥哥當時17歲。就這樣的年齡,他們竟然要開始過夫妻生活。對我來說,讓我12歲大的女兒在這麼幼小的年紀就開始被迫過性生活真是不敢想象。嫂子當時還很小,母親還得幫她洗澡,早上還要給她穿衣服。我在想,看到這個可憐的女孩遭到自己兒子生理上的摧殘,母親會有怎樣的一種感受。小女孩她自己呢?會不會在看到這種不公的待遇之後驚恐得退縮?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就是女人的生活和命運。媒人上門說媒後,女孩子就該嫁人了,不照做,就會使家庭蒙羞。或許,我母親能做的就是安慰我嫂子,給她分配輕一點兒的活兒。她也知道,正如其他年齡大一點兒的女人一樣,這個女孩也會毫無怨言地接受命運的安排。正是這樣的一種文化陰謀,將這些女人束縛在沉默和默許中。沒有人能夠提出非議,也沒有人能夠改變現狀。
然而,我卻敢於向社會傳統發起挑戰,敢於掙脫這種束縛,儘管連我自己都沒意識到。或許部分原因是我和七太太的兒子恩內亞特關係比較親密。他只比我大了幾個月,雖然剛生下來我們之間有那麼一會兒在競爭誰更受父親的喜愛,但我們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