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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大型的軍容風紀檢查上,他認出了我,並且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當時,我想這於他來講真是一件太過分的事情。因我頭髮過長,被拉出佇列示眾批評的時候就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藍天和白雲看見新兵與老兵尷尬了一回。我斜著眼睛看他在佇列裡偷笑。不到一秒,他表情即刻又恢復了原樣。他不變的眼神,怔怔地看我。我儘量把表情弄得若無其事。

後來的每次見面我們的舉止都很不自在。這真實的描寫讓人看上去全是謊言。先是站在遠遠的地方——駐足。然後走近再走近——點點頭——麻木——微笑。他低頭,一本正經的問我,你今年幾歲?我笑而不答。反問他幾歲?他的聲音乾淨利落:十七。

是一個雨天,他突然來到我宿舍。我遞給他一杯紙盒咖啡。我們在音樂中沉靜。他問我有沒有女朋友?我真沒想到他留在我宿舍的會是這樣一句話?而且兩個小時就只有這一句突然襲擊我內心的話,讓人忍無可忍。我有沒有女朋友對一個列兵來說重要嗎?我說,我年輕時候的女朋友很漂亮。他痴痴痴地笑,遞給我一枝中華煙。

兩枝香菸,一間小屋,煙霧繚繞,往事升騰……看著十七歲的列兵,我想起我那飄逝在尼洋河畔的十七朵蓮花。十七歲的我,出門在外,樣子不像現在,望著天空就發呆。對待情感,淡薄又敏感,尤其是送老迎新的時光,連隊上下,不分新老,呼兒嘿喲,打成一片。戰友情深,分別之前,近乎於掰著指頭數日子,算一算還有多少天,我們就要分別。那時,送走戰友就像送走了生命裡的一個季節,心裡的空蕩彷彿成了青稞收走之後的一片空地。曾經以為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每年的老兵退伍不過是在複製同一個季節。

十七歲十七朵蓮花(2)

十七歲後才明白,那樣的季節只可能在當兵的歷史中出現一次。送別的歌聲只能表白虛張聲勢的情感,無法唱出何日準時相逢。送戰友,我絕望。在高原九月的暮光裡,我的記憶一點不曾褪色。我絕望的是,儘管我手上擁有世界上一流的科學技術,但我已無法複製十七歲初冬的時光——我跟著老兵上車,我跟著老兵揮手,我跟著老兵流眼淚;我跟著老兵抽菸,我跟著老兵喝酒,我跟著老兵卻不是假裝的難過。當車笛一聲長鳴,我一個人躲到牆後,拒絕分離。我強忍著欲意奪眶的淚水,用冰冷表達了火熱,那樣的季節是拒絕複製的。

至今記得那個超期服役的涪陵老兵。他一年一年的申請超期服役,到了部隊實在沒有條件再留下他的時候,他便有些孩子氣地宣佈:我並不圖留在部隊有個什麼好的發展,只喜歡這裡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當時沒想明白,現在感覺很簡單。一個家裡有著百萬資產的老兵圖的就是與部隊結下的感情,與五湖四海的兄弟走到一起來的情緣,與河流許下的山之盟,與雪山定下的海之誓。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回到故鄉太寂寞了。老兵永遠是寂寞高手,尤其快要退役的老兵。同年入伍的戰友一個一個的分離,一年一年的減少,不帶一絲痕跡。在部隊呆得越久就越要忍受寂寞的煎熬。對於一個連隊的事情來說,不過如此。走的走,來的來,有的上了軍校,有的提了幹,有的退了伍,有的結婚留在了駐地,有的去了別的連隊或機關,連隊的心事誰能懂?老兵落單的心情,新兵無法體會。老兵渴望相聚。唯一的藉口就是戰爭暴發,服預備役的兄弟不約而同地回來。但這種可能總是微乎其微。

我記得常常陪一位河北老兵去不遠的另一座軍營看他的同鄉。這是一個比老兵還老的老兵。老兵和老兵是在郵局投寄家書的時候認識的,風雨同舟,已經有了好幾年的友誼。難能可貴的是老兵每週都堅持請假去看望這個同鄉的老兵。老兵在連隊當文書,有剪報的愛好。大概因為那時的報紙珍貴,一般的人是得不到報紙可剪的。那位老兵雖然老,但他是連隊餵豬的,雖然也愛寫寫畫畫,但得不到報紙可剪。於是老兵把自己剪的報紙拿去給他看。每次見面大約個把小時,一方鄭重其事地剪報,另一方畢恭畢敬地將新剪下的文章遞過去,然後坐在白床單上,喝茶聊天,無主題變奏。說什麼從來不重要,話不投機,異鄉聽鄉音,關鍵是看這一點。有時候,聊天也是孤獨的一種消解。老兵害怕孤獨,同時也最能享受孤獨。會享受孤獨的老兵永遠是智者。我不得不承認自己在這些老兵的孤獨中,學到了許多隱忍的生活經驗,從他們的聊天中,明白了許多蹉跎歲月堆積的情感。

十七歲的情感是一生的禪,只有當它們真正逝去時,我們才會感到心跳囂張的孤獨。我所憶念的十七朵蓮花盛開在一條河流之上的情感,今天已經成了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