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沖地撞進我房間。他說,我不得不對你宣佈:一週之內,你必須找到扎西的主人。機關上下說閒話的人越來越多,這對扎西很不利。
我請求禮洋,能不能為扎西再供給幾天生活,查果拉的哨兵還沒回信。
禮洋蠕動了一下嘴唇,終究沒說出話來。我知道他表示同意了。
眼下的日子,我每天都在盼望查果拉來信,每天想著為扎西尋找主人,每當碰到從查果拉方向來的人我首先提起的就是扎西,然而一點用也沒有,沒有人像我這樣認真關心一隻藏獒的日常生活。結果更壞的事發生了。扎西咬傷了禮洋,被關進了鐵籠子裡。從此,除了我去看扎西,它會打起精神搖頭擺尾之外,誰也別想靠近它。每次我離開它的時候它都會狂野得想從鐵籠子裡飛出來,那眼睛好像在說是你把我帶到這裡來的,我懇求你將我帶走,免得我每天都要經受那麼多冷漠的目光。那一刻,我不敢回頭,心裡特別難受。後來的後來,情況變得更嚴重了,因為我不能天天來看扎西。聽禮洋說,我不在的時候,扎西一直都在不停地狂叫,像瘋了似的撞鐵籠,把尾巴上的傷口又弄破了。當禮洋把它送到一個更大的空間調養時,它卻想謀過圍牆逃出去,它抓壞了自己的腹部,還不停叫喚,最後什麼也不吃,體重一下子降了十多公斤。扎西的情形越來越壞,它像是得了憂鬱症,而且一天不如一天。
我忽然覺得它快要死了。
禮洋說,死了倒好,就怕它不死。如果它不死,無論我們怎麼努力都救不了它。
我們別無選擇地沉默了幾天。
落葉栽倒地上的早上,我走進炊事班,看見禮洋一臉憂傷。他把我悄悄拉到一邊,告訴我扎西已經很不適合呆在這裡了,有領導說它吃了炊事班那麼多肉,還咬傷了人,與其看著它慢慢死,不如給它痛快一槍,扎西死定了。我聽了十分焦慮,因為我知道那意味著什麼。為了拯救扎西,我很快給我要好的戰友都打了電話,可都無濟於事,他們誰都不願為一隻狗模狗樣的東西去說情,我忐忑不安地等著那一天的到來,心裡很悲傷。
落霞遲遲不肯離去的晚上,就在我為扎西命運想得難以入睡的時候,我忽然想出了一個連禮洋也沒想到的主意——我要把扎西偷偷放回雪山去。是死是活由它去吧,總比自己眼睜睜看著它死在領導的槍口下要欣慰得多。天亮之前,我十分隱秘地來到扎西被關的地方,把長長的鐵鏈斬斷。不料,就在此時一束巨大的手電光忽然打在我臉上,讓我一時睜不開眼睛。我掏出隨身攜帶的紅外線偵察袖珍手電朝著電光方向射過去,對方的手電光,頓時熄滅,我隱約看見一個模糊的人,他躲在牆角,臉上流滿了淚水。當我剛要向他移去時,對方側過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拉著扎西火速跑出軍營。
背後傳來急速的起床哨音。
天,漸漸泛紅,泛藍,泛白。
扎西不時回過頭來張望。這時我聽見背後有腳步聲追來,但仍然看不清對方的臉。我加快腳步,扎西時而回頭像是在問候後面追來的人,它的眼神裡有種戀戀不捨的東西。此時,一縷通紅的曙光已經徹底越過藍色的地平線,溫暖的晨曦沐浴在一個上等兵的臉上,原來那人是禮洋。
禮洋從炊事班給扎西帶來了一塊肉,扎西吃得很香。我知道禮洋很喜歡扎西,但扎西為何傷害禮洋卻成了一個難以破解的謎。每次問到這個節骨眼上,禮洋就避而不談,或是巧轉話題。從禮洋的舉動來看,扎西咬傷他的事他早已忘得一乾二淨了,或者說他完全原諒了扎西。
我毫不猶豫地解開扎西脖子上的皮帶,用力拍了拍它的頭說,好兄弟,去吧。
扎西用力甩了一下脖子,對突然獲得的自由有些不適,它看看四周,緩慢走了幾步,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流浪的藏獒(3)
我和禮洋向它揮手,示意它上路。
它撒開四蹄,狂奔而去。我和禮洋一時不知所措,我們怎麼也沒想到它會這樣絕塵離去。從內心來講,我們都不願離開它,可現實又讓我們不得不分離,這自然是殘酷的事情。
扎西跑出十幾米遠,忽然一扭頭狂亂地吼著朝我們跑了回來。我再次感到意外。一條藏獒如此反常的舉動,讓我無法揣摸出它此時的心理。禮洋默默地看著扎西,那表情像嬰孩的臉。為了減少纏綿和悽楚割裂我的心,趁扎西觀望雪山的時候,我拉著禮洋的手迅速地朝相反的方向跑去。扎西在後面一邊追一邊吼,那聲音迴盪在西天,像天籟裡飄出一團絕唱的火焰,獨立在經杆上的倦鳥展翅高飛,五彩經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