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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天冷得出不了門,在炕上蹴著。而我娘兩年就要給我做一身新棉衣和新雞窩[11],第二年穿時衣裳舊了,就做一件新褂子套上,過年總要穿新的。這兩年我大上引洮工地,我娘也時不時地被隊長派出去勞動,大戰華家嶺,拓寬華雙公路,沒時間也沒錢給我做新棉衣。不過舊棉衣拆洗過了,褲腿也加長了,穿著挺暖和。在溝裡窪裡拾地軟兒,剜野菜,我沒覺過冷。但我娘不聽我的話,用嘲笑的口氣說,你潮著哩[12]!衣裳穿不破嗎?

我說,破了再說破了的,明年再做嘛。

可是娘不聽我的話,喝完湯之後在煤油燈下還撕扯了一陣子羊毛。她把一疙瘩一疙瘩的羊毛撕開,扯虛,把裡邊的塵土抖乾淨,扯成一片一片的堆在炕上。全部羊毛撕扯完了,才睡覺。

後來的幾天裡,孃的身體和精神越來越好,她把箱子裡的碎布找出來,又把她年輕時穿過還有八成新的衣裳翻出來拆了,量呀裁呀絮羊毛呀,給我做了一條厚厚的棉褲。棉褲做成的那一天傍晚娘叫我換衣裳,把舊的脫了,把新的穿上。我換了,把新褲穿上了,但是娘絮的羊毛太厚了,我的兩條腿變成兩個棉花包子了,上炕下炕彎一下腿都很吃力。我很不高興,說她:你把褲子做這麼厚,我以後怎麼跳房房[13]掐苜蓿?腿都彎不下嘛!

娘笑了一下說,你潮著裡,厚了不是熱嗎?

這也太長了呀!你看,褲腰都提到腔子上了,腳還沒出來!我怎麼穿?怎麼走路呢?

黑石頭(7)

娘又笑一下說,你不長嗎?長大就不長了。

我嫌新棉褲大,沒穿,轉天早晨又穿上舊棉褲提上樹皮桶桶掐苜蓿去了。

其實,再穿不了幾天棉褲了;已經是農曆二月了,春天已經悄悄地到來了黑石頭。雖然,我們通渭類似高寒陰溼山區,但是春天畢竟來了,陰山窪窪的殘雪還斑斑點點閃著藍瑩瑩的白光,陽坡上的青草芽芽已經冒出地皮來了,山坡上的冬麥地也開始由黃轉綠。從上前川背後的山嶺上往遠處看,一層又一層的山頭就像升起了一層淡淡的綠霧。空氣也像是比冬天的乾淨鮮亮,吸到嘴裡舒服得很,有一股青草芽兒的氣息。

苜蓿地就在黑石頭村背後的山坡上。苜蓿長得真快呀,前幾天來掐苜蓿,還要把地面上的土疙瘩刨開才能掐到黃芽兒,現在就不刨土了,因為苜蓿芽芽已經把地皮拱翻了,長出來半寸長了,圓圓的葉片由黃色變成嫩綠。

掐苜蓿的人多得很,在我爬到最高的一塊苜蓿地的路上,我看見所有的苜蓿地裡都有人,長得好的地裡有十幾個人。經過嚴寒和飢餓,吃了一冬蕎皮和谷衣的人們看見了苜蓿,就像春天趕到綠草地上搶青的羊群,搶著掐嫩芽芽。有的人掐下苜蓿就往嘴裡塞,嚼得牙都綠了。

可是,我再也看不見慶祥和吉祥了,也看不見扣兒了。吉祥和慶祥去福利院了,扣兒早就歿了。

扣兒歿得太慘了。

那還是我和我娘拆房子賣椽子的時候,慶祥和吉祥到家裡來找我,說是拾地軟兒去。那些天我們幾乎天天拾地軟兒,還叫著扣兒。所以那天我們路過扣兒家的大門,慶祥和吉祥又跑進去叫扣兒了。

我沒進去,自從扣兒娘拿灰爪打了我和我娘以後,我再也沒進過她家的院子。我害怕扣兒娘。扣兒孃的眼睛紅紅的,水汪汪的發著亮光。人們都說,吃過人肉的就是那個樣子。人們還都說,扣兒兄妹五個人,兩個哥哥跟他爸討飯去了,一個哥哥和一個妹妹死了,白天扔到山溝裡了,晚上她娘又抱回家,煮著吃了。

扣兒,扣兒!慶祥喊著跑進扣兒家院子,我從大門口看見他往人住的正房跑去了。像是扣兒不在那間房裡,慶祥又出來了,往院旮旯走去了,我看不見了。他弟弟在院子中間站著。但是突然之間慶祥飛一般地跑到院中間來了,拉了一把吉祥說了聲走!吉祥差點摔倒,趔趄了幾步跟著慶祥跑出大門來了。慶祥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眼睛睜得大大的,臉白得像是抹了石灰。我問咋了,他不回答,只喊跑,快跑!

我莫名其妙地恐懼起來,也跟著跑。一直跑得喘不上氣了,跑到人多的集市上,慶祥才停住腳步。我們都站著喘氣,然後慶祥才說了他為什麼瘋跑!他說他進了正房沒找到扣兒,出門一看灶房的門縫往外冒熱氣,他就又往灶房找去了。一推開門,扣兒娘正燒火哩,聽見門響,轉過臉來問他做啥?他說找扣兒拾地軟兒去。扣兒娘說扣兒去舅舅家了。他有點不信,昨天還一起拾地軟兒的,便問了一聲扣兒啥時間走的?扣兒娘說今早走的。他又問跟誰走的?扣兒娘說,你問這麼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