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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冬天的地軟兒特別不好拾。天旱,地軟兒小得很,在草底下藏著不容易找到。但地軟兒泡軟了好吃,有營養,我和娘燒湯喝。

靠著拾地軟兒過了半個月,我也餓得走不動了。正好這時供應救濟糧了。

是生產隊長王倉有到我家通知到大隊背救濟糧的。大隊就在黑石頭村裡,我去背的,給我和娘四斤大米。

當時家裡沒有鍋。頭一年大鍊鋼鐵,我家的鍋呀鐵壺呀,所有金屬的東西都叫生產隊搜走了,家裡就剩下一個沙鍋。也沒有柴了。院子裡只有一個不知啥時候挖下的樹根,可我和我娘劈不開。我娘就把沙鍋放在樹根上,——由於有了大米,我娘精神大了,鼓起勁兒從房子裡爬出來了——我娘叫我抱些麥草放在樹根底下點著。我娘想把樹根燒著,我們從兩邊吹氣。樹根上的樹皮著了火,有了紅火,後來麥草燒完了,紅火又滅了。想煮米湯,水沒燒開,米倒是泡軟了,我們就喝了。

過了五六天,那幾斤大米喝光了。這時候生產隊的食堂又恢復了,一天叫社員打兩次稀湯。我聽人說,救濟糧一人一天四兩[10]的標準。四兩糧能做什麼飯,就只能喝兩頓稀湯。

就在我們喝稀湯過日子的一天,慶祥和吉祥到我家玩來了。我娘問他們:這幾天不見你們兩個人,你們到哪裡去了?慶祥和吉祥搶著回答,我們到福利院去了。我娘問福利院是做啥的,慶祥說福利院是收娃娃的,那裡能吃飽。我娘又問福利院在哪達哩?慶祥說,福利院就在襄南公社院子的隔壁,福利院一天吃兩頓飯,早上吃一頓糜面饃饃,後晌一頓湯麵,有時候是棋花塊塊,有時候是柳葉子片片,飯裡還有不少洋芋疙瘩。頓頓都能吃飽。

我娘坐在炕上和三姨娘的娃娃說話,聽說在福利院能吃飽飯,就又問:福利院能不能把巧兒也要下?

慶祥說,那不行呀姨娘。福利院要家裡沒人了的娃娃。

慶祥和吉祥說完就走了。他們是從襄南來看一下黑石頭的大大的,還要趕回福利院吃晚飯,二十里路呢。

黑石頭(6)

我娘和慶祥兄弟說話的時候在炕上坐著,那兄弟走後,我娘就躺下了。她的一隻手搭在腦門上,長時間閉著眼睛。我當成娘坐的時間長了,乏了,要緩一下,提上樹皮桶桶拾地軟兒去了。可是這天后晌回來,我從食堂打來的湯我娘一口也沒喝。第二天上午也沒喝湯,還是靜靜地躺著。

孃的情況把我嚇壞了。我以為娘不行了——我大我哥和我奶奶臨走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一句話不說,睡著睡著就沒氣了。我想,娘要是走了,我可怎麼辦呀,天不就塌下來了嗎!這天我沒出去,我把頭一天拾下的地軟兒泡軟,洗淨。晚上的麵湯打來之後把地軟兒放進去煮了煮,稠乎乎地給娘舀了一碗,端過去:

娘,起來喝些湯。

娘沒說話,只是把睡在枕頭上的頭輕輕地搖了搖。

我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而且是大聲地嚎。

像是我的哭聲把娘驚了一下,我娘一下子就坐起來,比平常坐起來的速度快得多。娘驚愕地瞪著我:

你哭啥呢?

我還是哭:你怎麼不喝湯呀……我當成你不行了……

我娘嘴咧了一下,她是想笑,但她乾巴巴薄得沒肉的嘴唇沒笑出來,嗔怪地說,死女子,你怎麼胡說哩。我不是好好的嗎,怎麼不行了?

我說,那你為啥不喝湯?

死女子!娘這兩天不覺得餓,就不想喝唄。

我說,可我當成你要死了……

死女子!我能死嗎?我死了誰管你去!誰給你做衣裳哩!拿來拿來,把我的碗端來,我叫你看看我能喝不能喝,我是死哩還是活哩!

這天晚飯,娘喝了兩碗稠糊糊。而且第二天早飯端來食堂的稀湯之後,她也比往常多喝了半碗。

我娘不光是能吃了,還能幹活了。這天喝完早上的一頓湯,我去掐苜蓿了。黃昏回到家的時候,家裡的情況把我嚇了一跳。我娘在炕上忙碌著:不知道她從哪裡翻出來一捆羊毛,扯著,撕著,把炕都堆滿了,連空中都飄著毛絮。我說她,娘你不緩著,撕羊毛做啥呢?娘說,我給你做條棉褲。

娘能坐起來做活了,我心裡多高興,這說明她的身體比前一段時間好了,但我怕娘累著,就說她:我的棉褲是去年拆洗過的,添了新棉花,暖和著哩,你就不要再做新的了。你睡著緩著。我說的實話,我們村子的娃娃們冬天都穿的破棉襖,還是空心穿棉襖,下身只穿單褲單鞋。更有甚者,十幾歲的男娃女娃連單褲都沒有,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