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眼睛裡都含著眼淚了。還是我姐有本事,她就像是有夜眼,拉著我走了一程進了另一個村莊,而且立即我們就聞到了新鮮的馬糞味道——我們走到這個村的馬號跟前來了!
按說,馬號是最理想的住處,但我們不敢進去。那個村的回回把我們攆出來了,這個村的回回能收留我們嗎?
我和姐想找一找,看這兒的麥場在那裡,我們想找個草垛鑽進去。就在我們轉身離開馬號的時候,突然發現了一間草窯——用土坯旋的房子,房頂上沒有椽子,裡邊堆著鍘好了的麥草。在這寒冷的臘月,又是無處棲身的關頭,一個草窯當然是可以勉強棲身的了。我和姐立即鑽了進去,並很快地在一堆鍘碎的麥草裡安頓下來。但是,畢竟這是臘月的數九寒天,沒有門的草窯,西北風直接就灌進來,加之我們凍僵的身體本身就沒有多少熱量,我和姐睡下很久,姐摟著我我也睡不著覺。姐也睡不著,我們抖得索索的。
姐姐(5)
就在這時候,響起了咚咚的腳步聲,一個人走進來了,在我們頭頂蹲下了,把一個啥東西放在地上。我當時怕極了,以為是那個攆我們出來的年輕人還在跟蹤我們,要加害我們,要掐死我和我姐。或者是在我們走進這個村的時候,有個壞人跟上了我們,要把我和姐怎麼的……還在家的時候就時不時聽見這樣的傳聞:某某某在外頭要飯叫人打死了,誰誰誰叫人颳著吃了肉了!可是沒想到的是那個人伸開了手劃了一下草,他的手碰到了我的頭,竟然驚得呀地叫起來,噔噔噔退了幾步跑出去了。過了一會兒,窯外邊出現了一盞馬燈的亮光,兩個人說著話走進來了。看見了我和姐,其中一個人說:
啊呀呀,你們是做啥的,咋睡在這裡?把我嚇死了!原來他是飼養員,拿著背鬥進來攬[15]草的,給牲口上料呢!他們把我們領到飼養員住的房子去了,叫我們在炕上睡,把身體暖和過來了。我和姐都睡著了。
轉天,我們往關川一帶走。青天堡的回回生活也差,也吃谷衣,吃蕎皮,我們就往關川走。關川一帶生活稍好一點,能要上一點洋芋湯和糜谷湯,也有的給些酸菜,吃不飽但餓不死,能把命吊住。
我們沒進會寧城,姐知道城裡有收容站,抓住要飯的就往回送。我們是翻山過鄉到關川的。關川是會寧縣的西川,是以一條河出名的,那條河叫關川河,它隨後流進祖厲河,再往北流,流進黃河。一天,我們在一個村裡要飯,遇到的一個人說,走,我給你們找一個吃飯的地方去。那人像是個村幹部,把我們領到河畔公社的收容所去了。那是個臨時的收容所,不是公安局辦的,看來就是專門收容要飯人的,因為它是在一個私人的院子裡,有二十幾個要飯的,大部分是大人,就幾個娃娃,還都比我大。進了收容所我和我姐很害怕,怕他們把我們遣送回通渭去,那就得餓死。可是他們沒遣送,給了些穀米面煮的湯喝,就把我們領上了一片塬地,給我們一人一個背鬥,叫我們到壓沙地[16]背沙子。背沙子要從山溝溝裡背,走的路長。背了幾趟,累得很。在一個轉彎的地方,我姐前後看看沒人,就撂下背鬥拉著我跑。
我姐一邊拉著我跑一邊往後看,專往僻背的山溝溝裡鑽,怕有人追上來。跑了一陣之後藏在一條坡地的地埂下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喘。緩了一會兒,看沒人追上來,這才慢慢站起來往前走。這時候我們也沒目標了,也不知道走到那裡了,看見村莊就進去,要著吃。我們這樣亂跑就是為了躲開河畔的收容站。這樣走了兩天,我們走到了白草塬。白草塬的情況比通渭好一些,但和關川差不多,人們也捱餓著呢,要飯時有的給有的不給,天天能吃上一點兒,但總是吃不飽。不過我的腿比在第三鋪槐樹灣時有勁了,有時一天走幾十裡不覺得太累。
我記得離開家的那些日子——有一個多月——就吃飽了幾次。
一次是走到劉寨遇到了一家人,只有老兩口——四十幾歲快五十歲的樣子吧。我和姐進了他家院裡要飯,老兩口把我們叫進窯裡,端出來幾個糜面饃饃叫我們吃。那饃饃一個就有碗那麼大——半斤重。我已經一年沒吃過飽飯和饃饃了,饃饃一端上來放在炕桌上,我的心裡就說不出的興奮!老兩口說吃吧,你們往飽吃。我伸手去拿饃饃,這時我的心跳得咚咚的,慌得很,也激動得很,嘴裡氣都喘不勻了,氣短得不夠用了!要暈過去的感覺!我的手抖得我想控制一下——不要抖——可是控制不住。我把饃饃拿過來吃了一口,那饃饃那個甜呀,像是嘴裡含著冰糖!那個香呀,香得沒法形容,比吃肉還香!一會兒我就把兩個吃下去了。這時候我姐姐也吃完了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