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你不答應嗎?
我姐咬著嘴唇說,不行!
那人很兇的樣子,很嚇人地說,不行?不行了你們就走!我這裡不招你們!你和你的兄弟願到哪睡去就到哪睡去!
我姐不說話,在地上站著,背朝放羊的,也背朝著我。後來,她默默地把進門後從頭上抹下來的一塊棉線織的遮風擋寒的頭巾拿起來,默默地包在頭上,然後拉我:
拴拴,下炕,咱走。
我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但我不想走。我知道,出了門就要受凍。我說那個放羊的:
老大大,你不叫我們睡嗎?
放羊的臉上一種怪模怪樣的表情:娃娃,不是老大大不叫你睡?是你姐不願意在這達睡。
我又問姐;姐,你咋不願睡?
姐不回答,厲聲喊,下炕,叫你下炕你就下炕。走!
我一下子哭了:姐,就在這達睡吧,外頭凍死呢……
姐突然哇的一聲哭了,接著撲騰一聲跪在地上,哭著央求:
老大大,你就可憐我一下。我已經許了人了,說下今年娶親的,鬧年成才沒娶……你可憐一下我,我把你認個乾親,你是我幹大,行不行?
不行不行,你想走就走,領上你的兄弟快走……那人說。
我姐還是哭著說,幹大,你是我幹大。不管你認不認,我都叫你幹大。幹大,你可憐一下我和我兄弟。我兄弟一出門就得凍死,就得叫狼吃了。可憐一下,行個善……
那人說,不是我不可憐你兄弟,是你不可憐你兄弟!你就不要怪我不行善。
姐說,幹大呀,你行行好,救我兄弟一命……
那人說,少胡說八道,誰是你幹大,誰球稀罕你叫一聲幹大!走!領上你兄弟走,滾出去!
以我當時的年齡的確辨不清當時出啥事了。我那年才十歲,還不懂事呢。我只是感覺出來那人不叫我們住他那達,是因為那人要我姐做一件事,而我姐又不答應。於是我就問我姐:姐,他要做啥呢,咋這麼兇?
我姐光是哭,不回答我。哭了好久,她像是作出了決定,她又摘下了頭巾,咬著嘴唇對我說:
姐姐(9)
拴拴,不走了,咱們不走了。睡吧,你先睡。姐等會兒就睡……
那個放羊人笑了,說,這就對了。把你個要饃的,還高貴得很!你當你是啥人?皇親國戚?青枝枝綠葉葉?
我不懂那個人說的啥話,反正是他不攆我們走了,我就放心了,放心地脫了棉襖鑽進被窩裡了。睡著了。羊圈裡的炕都燒得熱,有羊糞……這一覺睡得香得很,直到我姐把我叫醒。我們在人家過夜的時候,我姐經常半夜裡把我叫醒。那時我身體弱有時把人家的炕尿溼。但這天姐叫醒我之後沒叫我下炕尿尿,卻說,拴拴,穿鞋,咱走!這時候天還沒大亮,就見門縫裡剛剛透進來一束淡淡的青光。我跟姐說天還沒亮嘛,急著咋哩?我還想睡。但姐不解釋,態度很粗暴地一把拉起我來,不等我穿鞋,她就把鞋給我穿上了,拉著我出了門往山樑上爬去。
姐好久沒說話,就是走。等到上了山樑,姐才回過頭來說:
咱回,回家去!
這時我才看見姐的眼睛哭得紅紅的。姐跟我解釋:咱回家吧。快過年了。我想娘,想奶奶了。
我說我也想娘,想奶奶。
我們就沿著山樑往南走,往通渭走。
我們離開的時候,那個放羊的老大大在羊圈的炕上睡得跟死豬一樣,打著呼嚕。
我和姐姐是大年初一回到槐樹灣的。那時我娘已經去世了,奶奶活著,妹妹活著。到家還是沒吃的,第二日早上我姐又出門要飯去了。我跟著奶奶過了一個月,妹妹先歿了,接著奶奶也下場了,生產隊就把我送到了公社的幼兒院去了。
我再見到大姐,是一年以後的事情了。那時我已經到了定西孤兒院了,上一年級。那是七月的一天下午,孤兒院李院長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去了,說是有人來看我。原來是我大姐。大姐說她要飯去陝西了,她是從陝西回到定西,然後要回通渭縣家裡去,在定西城裡遇到了年家灣村的年至真。年至真是和我一起來孤兒院的,他比我大兩歲上四年級,和幾個大娃娃在定西縣的大成小學上課,在孤兒院吃住。他在去上學的路上認出了我姐,告訴姐我在定西孤兒院呢,我姐就到孤兒院來看我了。我姐問我孤兒院能吃飽嗎,我礙於李院長的面不好說捱餓的話,就說能吃飽。我姐說能吃飽就好。
那次來孤兒院看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