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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個桌腿的寫字桌,還有那個鋪著墨綠色桌布的長方形會議桌,桌腿一準有房梁那麼頇,也都絕殺般地油成了橘黃色。另外一樣陳設是我應該想到,但又不可能想到的是,這大房間裡養著許多盆(許多桶?)在北京南城小衚衕大雜院裡特別多見的倒掛金鐘、大葉海棠和石榴。足有二十盆左右吧,我沒細數。那鐘形的花骨朵,以經典的口衝下的形狀,悠然地倒掛著。每一個萼片垂下後,又微微向上捲起,均呈紅白雙色,應該說是個名貴品種了。而那大葉海棠卻是我也喜歡的東西,我喜歡它略顯粗獷的大葉片上常常生泛出一種雄渾的紫色。以後我還發現,這位高福海同志還喜歡另一種帶有紫色的東西——發了芽兒的土豆。岡古拉地處高寒,以出產土豆聞名遐邇。高福海特別喜歡在自己的案頭上擱個大土豆,將它養在一個大糙海碗裡。那土豆足有小孩兒腦袋那麼大。土豆存放時間長了,得著潮氣,自然會從芽眼兒裡冒出一枝枝芽莖。那芽莖紫兮兮的,雖說鮮嫩,生脆,卻粗大,茁壯,長著一點小刺兒似的東西,露出一副猙獰相,但極富生命的意味。他喜歡看它飽滿的,充滿肉體質感的那種紫色,喜歡看它們一天一個樣兒地產生變化。每一枝都能長到手指那麼長,那麼粗,刺個稜稜地,虎視眈眈地向四下裡張望。再長一陣,它就開始冒葉。一冒葉,它就秀氣了。一秀氣,他就把它扔了,再挑一個大土豆來養在那大海碗裡。早先有人問:“場長,這土豆有啥可看的嘛?上邊境的集市上給您買個巴基斯坦雕花銅瓶擱案頭吧。”他啐那人一嘴道:“你懂啥?啊?你懂啥嘛?”以後就再沒人多這份嘴了。

※虹※橋※書※吧※。

第20節:黑雀群(20)

我還注意到,他使的那個水杯,跟這一帶大多數官員使的一樣,也是那種從蘇聯進口來的鍍銀鏤花銅外套水晶玻璃玩意兒。大房子裡這時光線暗淡。但在整個談話過程中,這個鍍銀的杯子外套,一直在桌子的這個角上,獨自隱隱地發放出它幽深的亮光。(另一角上,擺放著的便是那個大土豆和它的糙海碗。)

“你就是顧卓群?挺年輕麼。”

這是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韓起科把我領進屋時,他已經在他那把木質大圈椅裡坐著了。沒跟我握手,只是做了一個手勢,請我在預先放置在他左前方的一把靠背椅上就座。他聲音低沉,神情和藹;也許因為耳背的緣故,一邊說話,一邊本能地象徵性地挪動一下自己身下的椅子,好像是願意更靠近我一些,以便能更清楚地聽到我的回答。

“挺年輕麼……”沒等我回答,他又自言自語似的低聲這麼評價了一句,並很安詳地打量了我一眼。沒有絲毫的揶揄和嘲謔,反倒還流露出些許的羨慕和感慨。這也是出乎我意外的。

這時,韓起科給我送來一杯剛沏的茶水,也想給高福海那隻茶杯裡再續點水。他卻略略地揮了一下手,當即拒絕了。韓起科立即乖乖地退到一邊。在他揮手的一瞬間,本能地流露出一種完全不容對方違抗的威嚴,也讓我一下屏住了呼吸。我注意到,他的個頭並不高,甚至還可以說,有點瘦小。但多年高寒地區的戶外生活,使他的面板呈一種灰暗的深棕色,臉頰和額角上的皺紋同樣深峻,眼袋極為鬆弛。我見過許多在基層當頭頭的人。他們第一次接觸像我這樣既年輕但又是從上級機關派來的人,往往在周到的禮節中會故意顯現一點矜持,或者在熱情中保持相當的警覺。而他給我的卻是一個完全不設防的溫和長者的印象。從他的目光中,還能明顯感受他內心的疲憊和精神上的某種遲鈍。他為什麼不對我這個第一次見面的年輕陌生人掩飾自己這種“衰老”跡象?是他壓根兒就沒意識到自己已經開始“衰老”?還是他壓根兒就沒把我當外人防備?還是因為他壓根兒就沒把我當個同等量級的對手,覺得在我面前完全不必做任何掩飾,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把我給對付了?假如這老傢伙真是這種想法,那,我這次任務完成起來可能就要容易得多了。我這麼暗自想道。

然後,他常規性地問了我一些個人和家庭的情況。正聊著,屋裡的電話鈴響了。響了好大一會兒,他沒反應(看樣子,他耳朵的確有點背)。我和韓起科自然是早就聽到了。但是,高福海不作反應,不發相關指示,我和韓起科自不便說什麼。於是,電話鈴繼續頑強而固執地響著,終於傳進了他耳朵裡。一開始他並沒有想要理會它。但這個打電話的人也夠倔的,繼續不停地在要著。他終於忍受不了了,臉帶慍色地皺了皺眉頭,拿眼光示意了一下韓起科。韓起科忙進裡屋去接這個電話。韓起科對對方這時候打電話來“騷擾”高福海,也挺不高興,一拿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