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亦明白,他的兩名臣子,當年的莫逆之交,也恨他,恨到了骨子裡。
不明白的是,他們如今要做什麼。是要證明給他看麼,證明季氏與柳氏後人才是天作之合,生生世世都不會與皇家扯上干係。還是要以此聯手,攪亂他的朝堂甚至江山。
百思不得其解。
季允鶴與他同年,可鬢角髮絲已成雪。他知道,這是因為柳寒伊的死。在那份心痛折磨之下,季允鶴在一夜間蒼老了不止十年。
感情之於一些人,是生涯的一部分;而之於另外一些人,似是一生一世。
先前那些年,他沒讓季允鶴、衛玄默好好地活,也不許他們死。就是要這樣,讓他們生不如死。
連憎恨的人都死去的話,他活著會太寂寞。
他不要他們早一步赴黃泉,去陪伴伊人。
又因為那女子,多數歲月中,善待他們,因為害怕她入夢怪他。
蕭晨逸閉了閉眼,緩緩吸進一口氣。
季允鶴蒼老了,可他的長子已經替他重新活過。酷似的容顏,文韜武略更勝父輩。
很奇怪,他憎恨季允鶴,卻與季青城投緣,沒辦法生出一絲絲的反感。
將季允鶴打入天牢,他在顧慮的,是那少年郎會不會因此而對天子、朝堂寒心,無心再效力。
他們這一輩的恩怨糾葛,是不是要將下一輩人也捲進來,最重要的,是有沒有這必要。
殿內,君臣二人沉默以對,殿外,跪著蕭龍渄與季青城。
誰都知道,皇帝最是冷酷無情,若非如此,便不會發生連年來骨肉相殘的慘景。可他又最是奢望親人相親,例如他孝敬太后,例如他希望膝下兒女一團和氣。
別人都知道他的自相矛盾之處,卻不能指出,還要遵循他的意願行事——蕭龍渄、季青城此時都明白,自己最該做的是為季允鶴蒐集洗清罪名的證據,可因為皇帝這複雜且無常的性情,他們要先面聖、求情,之後才能去做實際有效的事情。
安樂公主蕭龍淇、景王蕭龍洛,就利用這個間隙,為著各自的心願各行其是。
蕭龍淇去了國公府,與太夫人相見,傾談多時。
蕭龍洛則去了衛府,等在前院,叫衛昔昭前來說話。
馮喜過去請衛昔昭的時候,說了衛玄默的去向:“老爺昨夜就被皇上叫進宮裡去了,說是讓老爺與幾位大臣議事,一時半晌的怕是不能回府了——今早有太監過來,取走了老爺的兩件衣物和一些公文。”
這是不是等於變相的軟禁?皇帝是不是以此阻止父親有所行動、幫助季允鶴?在心裡這樣發問的同時,衛昔昭已經確定了這一點。
這高高在上的帝王,是平民百姓心中的明君,同時也是讓很多人無從揣測心意的人。
見到蕭龍洛,衛昔昭施禮之後,站在一旁,等著他開口。
蕭龍洛礙於情勢,也就沒有拐彎抹角,直言道:“你從我父皇手裡得了三道丹書,我已曉得。你我二人若是一起進宮,求我父皇賜婚,必能達成心願。”語聲一頓,婉言勸道,“我是皇子,在朝堂與一干大臣私交不錯,待你我成婚後,再為季允鶴求情,父皇是無論如何也會答應的。昔昭,你不要意氣用事,好好想想,我說的是不是這個理?”
衛昔昭思忖片刻,硬著心腸道:“國公爺的安危,與我有何關係?”
蕭龍洛被問了個張口結舌。誰都明白的事,可她這局中人偏要裝糊塗,外人還真是不好回答。
“王爺若無別的事,便嚐嚐御賜的新茶吧。”
“你這又是何苦呢?”蕭龍洛站起身來,來回踱步,“時至今日,我也就不瞞你了,安樂公主才是季太夫人夢寐以求的兒媳婦,而此時安樂公主已經去了季府,稍後便會回宮請我父皇賜婚。我本就有心娶你,再者也是怕你到時候面子上過不去,這才過來再提婚事。皆大歡喜的事,你真的不願意麼?”
“不願意。”衛昔昭語聲清淺,卻極是淡漠。
“你不要以為季府未上門提親,你們兩家這樁事就算不得數!”蕭龍洛語氣急了起來,“宮裡宮外、朝堂內外,都在風傳此事,再加上你與季青城在龍城時同住一屋簷下,日後……日後有些話,好說不好聽。”
“原來王爺是怕我名節不保,日後嫁不出去。”衛昔昭輕輕笑了起來,“不礙的。”
“你是不是以為我這一番話都在危言聳聽?”蕭龍洛耐心用盡,舉步向外,“過兩日你便知真假!不論來日如何,我仍舊會設法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