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掐,那個笨拙樣子實在可笑。女勞力的手要巧一些,其中最巧的是要屬岑明霞。她從芝麻稍開始,兩手一左一右,從上而下,飛快地掐下去,同時能讓芝麻桿一晃也不晃,動作靈巧得像蝴蝶在花心飛舞。我衷心地說:
“沒錯。不管啥活,你只要真心幹,就幹得又快又好。”
“我會真心乾的,從明天起,你看我的吧。”
會場熙攘起來。所有人都幾乎按捺不住勞動的慾望,急著想一顯身手。顏哲回頭喜悅地看看我,那意思說:一切都搞定了,我們成功了。我長舒一口氣。眼前的情景當然讓我喜悅,但同時,一種莫名其妙的苦澀在心中膨脹。
顏哲隨即宣佈了一項出人意料的決定,說從今天起,農場不再打上工鍾,不再分派農活,勞動全憑大夥兒的主動,食堂吃飯也不再憑飯票。因為“高效的螞蟻社會里從來沒有這些累贅”。人們平靜地接受了這個驚人的決定,然後他宣佈散會。人們都帶著那種沉靜的喜悅,相繼離開了庫房。顏哲只讓保管員四娃留下,告訴他今晚要守在這兒,不能關門窗,用一把大蒲扇在屋裡用力扇動。這是為了儘快把空氣中殘留的蟻素趕走,省得明天這兒出現一個螞蟻大聚會。四娃不知道原因,但他當然會盡力會做的。顏哲後來告訴我,要想造成螞蟻聚會,即蟻群的正反饋,空氣中的蟻素濃度倒不是最主要的,關鍵是有一個“穩定的”、“點狀的”的蟻素源。
等他們走完,顏哲走過來,緊緊把我擁在懷裡,低聲說:
“成功了!我自己製造的蟻素和爸爸的一樣有效。”
我同他擁吻,但沒有說話。他看出我的心緒不佳,就關切地問:“怎麼了?”
我猶豫片刻,說他最後那個決定恐怕太草率,儘管有了蟻素,但一個農場不能缺少有效的生產指揮,否則會亂套的。顏哲笑了,自信地說:
“你恐怕還囿在舊的圈子沒有跳出來。我舉個例子:如果想把水提到山頂,那就需要一整套東西――提灌站啦,水渠啦,電力啦,尤其是外部的管理啦,等等。但若讓水往低處流,就不需要任何這類玩意兒,水會自動把所有低凹處填滿。為什麼?因為第一種過程違逆水的本性,而第二個目標符合水的本性。人類社會也是同樣道理:只要成員具備了利他本性,他們會自動填滿所有需要勞動的崗位。不要忘了那個現成的例子:螞蟻社會里就沒有任何強制性的管理,但它們運轉得很好。”
我不再說話了,在他的懷抱中保持沉默。顏哲扳過我的臉仔細看看,說:
“不,你有心事不是為這個。告訴我,到底是為啥。”
我本不想說,但在他的一再追問下只好說出來:
“其實我自己也說不清為啥。沒錯,你的利他素很有效,我感受到了大夥兒的幸福。但這種幸福都帶著夢遊的色彩。坦率地說,他們現在的言行是由咱們控制著的。而且,最關鍵的是:咱倆並不在這個群體中,這讓我――怎麼說呢,有點兒‘騙人入局’的負罪感。”我怕自己的話傷害顏哲,趕忙補充道,“這只是我的糊塗念頭,你別介意。也許,讓我也吸入蟻素,跟大夥兒融入一體,就不會有這樣的胡思亂想了。”
但我的“糊塗念頭”顯然對他觸動很深,他也沉默了。良久他說:
“其實我也很想融進這個利他群體中去,但是不行,為了保護這個純潔的小團體不受外界所害,必須得有一兩個清醒的監管者。扮演這個角色是很痛苦的,這一點我十分清楚。秋雲,你一定要陪著我,別讓我一個人留在外面。”
他的話裡有很深的痛苦,我被打動,反過來安慰他:“顏哲哥你別擔心,我留下來陪你。我答應過的,保證說話算話。別不開心啦,今天你該高興的,你的蟻素真的和你爸的蟻素一樣有效,原先我還擔心‘新姜沒有老薑辣’呢,我是多慮了。”
“是啊,我看了那麼多天的書,就是為了有效地復現爸爸的成功。有了今天的實踐,我也更自信了。”
那時我們還不知道,兩次的蟻素雖然同樣有效,其間還是有差別的。這不奇怪,即使大藥廠用標準程式生產的青黴素,也不能保證不同批號之間完全相同。按醫院條例,打針前每個批號必須分別作面板試驗。我本人就經歷過一次真正的危險。上初中時有一次我患肺炎,醫生開了三天的青黴素,頭天做了皮試,不過敏。因為是連續打針,其後不用再做皮試。但第三天的青黴素換了批號,護士疏忽了,忘了重做皮試。我打完針,剛走到醫院門口,忽然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發黑。好在我還清醒,知道是藥物過敏,立即回頭向注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