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但人們都微笑著,不無留戀地看看饃簍,一個個離開了。等到撂垛的賴安勝和崔振山把場地收拾淨,也來吃饃時,顏哲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連崔振山也只吃一個,就(戀戀不捨地)離開了饃簍。
顏哲把我拉到一邊,現在他的心裡話只能對我一個人說了。他皺著眉頭,嚴肅地思索著。他說:
“大夥兒‘定量取食’這種現象,看起來是小事,實際有很深刻的意義。過去我們已經知道,利他素可以驅使每隻螞蟻都忘我地勞動,卻忽略了另外一點:它也能驅使每隻螞蟻公平地取食。否則,只要蟻群中出現一隻貪得無厭的成員,就能破壞整個螞蟻社會的秩序。”
這一點他說得太對了,我絕對信服。在高中吃食堂時,大夥兒的碗筷吃完後都放在公共碗架上。平時這種秩序很穩定,但只有出現一個搗亂者,出現一個自己沒碗筷而偷用別人碗筷的傢伙,很快就會激起一波兇猛的偷竊風潮,因為丟失碗筷者急於吃飯,都會很生氣地順手撈一副碗筷來用,而且沒有良心負擔。螞蟻社會中沒有任何限制性的措施,沒有人類社會中的法令、道德、懲罰、大門、鐵鎖等,它們怎麼有效維持了社會的秩序?真令人佩服。
顏哲說:“這麼說來,咱們的蟻素確實很成功,在我尚不明白其深層機理的情形下,就成功地復現了自然界蟻素的所有功能。”
我由衷地佩服他的分析,我想,他眼光的敏銳是我永遠無法企及的。
“但這樣不行,麥忙期間活這樣累,仍按農閒期間的取食標準是不行的。問題是――”
問題是這取決於利他素的深層作用,不是解釋和命令所能改變的。顏哲為此很發愁,無計可施,忽然我想到了一個權宜的辦法,我說:
“顏哲哥這樣行不?你帶頭多吃,我也跟著你多吃,也許別人會以為這就是新的規則,會學我們的樣――要知道如今你是蟻王呀,我算個副蟻王吧。”
顏哲眼睛亮了:“行,咱們試試看。”
他很高興,誇我,說我與他的搭檔簡直是“絕配”,因為他擅長於走“正”道而我擅長於發現“奇”徑,會不循常規地出牌。我被誇得有點害臊,說你先別誇我,能行不能行,還不知道呢。
這個方法果然有效。我們加大了取食量,經過短時間的震盪後,其它人很快就跟我倆一致了。只是,為了保證別人吃飽,逼得小飯量的我,還有因不幹重體力活而減了飯量的顏哲,不得不強撐著多吃,一直堅持到麥忙天過去。那些天,我們肚脹便秘,打嗝放屁,著實難受。舊城縣農村有一個流傳的說法,說皇上最會享福,金鑾殿左邊支一個油鍋,右邊也支一個油鍋,每天啥時想吃油條啥時候炸。這在農民心目中是最高境界的幸福。如今我知道,當一個吃飯無節制的皇上,其實是件很痛苦的事。
六月的農活不斷頭,麥收剛過就是插秧。插秧輪到知青唱主角了,因為農場中的老農都來自種麥區,沒幹過插秧,他們都四十多歲了,學做新農活肯定趕不上學生娃兒。所以他們只負責挑秧送開水,為插秧的知青當後勤。顏哲是主力中的主力,插得又快又好,還把插秧編成口訣:腳走兩條線,兩眼朝前看,左手(拿秧把的手)跟著右手(分秧和插秧的手)轉。
但今年人們不許他進秧田。今年在秧田中大露風頭的是岑明霞。她進了秧田就不見直腰,很快把別人遠遠地拋到後邊,而且秧插得非常整齊,像是用直尺劃出的格點。孫小小早忘了對岑明霞的敵意――噴了蟻素後,農場裡已經沒有這樣的“惡”唸了――大聲誇獎岑明霞:
“明霞姐你真厲害,插秧又快又整齊,誰也比不上你!”
岑明霞直起腰,敲敲腰眼,顯然她已經腰痠背疼,但看著自己的成績非常自豪,臉上浮出燦爛的笑容。這些天來,這種發自內心的喜悅已經是見慣的風景了。我看著她,也像顏哲那樣往深層次思考,我想螞蟻社會中一定也有技藝超群的個體吧,一定有的,在自然界,差別是絕對的。那麼,這些技術超群的螞蟻,也和普通螞蟻一樣享用定量的食物,它們的積極性會不會受到打擊?或者說,缺乏激勵規則的社會,是不是會導致平庸佔主流?如果沒有,那我們只能更佩服螞蟻社會的高明設計。
我想啊想啊,得不出結論。也許,這種思考是顏哲這樣的人特有的專利。而且我也沒有時間再思考下去,因為正在微笑的岑明霞忽然彎下腰,劇烈地乾嘔起來,嘔得滿面脹紅,眼中盈出淚水。我忙跟過去,正好過來送稻秧的賴安勝也急忙跑過去。我關切地問:咋啦?咋不舒服?我去喊衛生員吧。岑明霞搖搖頭,說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