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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研究一位作家,追溯他創作上所受的影響,當然亦是重要的一個部門,王禎和興趣廣泛,由曹禺的劇本到章翠鳳的大鼓,他都有濃厚興趣。但是在他重要的創作形成期間,張愛玲對他的影響,是不容低估的。這可以分兩方面說,其一是張愛玲作品對他的影響,其二是她個人對他的影響。高全之為此專闢一章論述這兩位作家一段罕有的文學因緣。

1961年初秋,張愛玲訪臺,她到遠東的目的是赴香港寫電影劇本,臺灣之行是順道。不過據司馬新《張愛玲與賴雅》的記載,張愛玲到臺灣也想為她計劃中的小說《少帥》收集一些資料。那次王禎和與張愛玲見了面,而且因為張愛玲看了王禎和的第一篇小說《鬼?北風?人》,十分激賞,而興起花蓮之旅,並由王禎和招待,在王家小住。這段交往,對王禎和恐怕是終身難忘的珍貴經驗。王禎和與張愛玲在臺北第一次會面,我也在場。那是美國在臺新聞處處長李察?麥卡錫(Richard McCarthy)做東宴請張愛玲,麥卡錫找了一群《現代文學》的年輕作家作陪,有歐陽子、陳若曦、王文興、戴天還有王禎和,此外殷張蘭熙女士也在座。午宴設在西門町的“石家飯店”,那是一家蘇州菜館,在當時算是有名的江浙館子了。臺北還是秋老虎的大熱天,飯館裡開足了冷氣。我坐在張愛玲的右手邊,我印象最深的是,她還攜帶了一件紫色綢面的棉襖,大概臺灣飯館裡呼呼的冷氣她有點吃不消。那天張愛玲話不多,但跟我們說話時很親切,大概看見我們這一群對寫作興致勃勃的年輕學生覺得很有意思。她的國語帶有京腔的,很好聽,大概小時在北方住過有關。張愛玲是近視眼,眼睛看起來有點朦朧,可是她一專注的時候,眼裡一道銳光,好像把什麼東西都穿透過去似的。我記得她那天在席上講過,她看了王禎和的小說,對花蓮產生好奇,想去看看。張愛玲雖然在大陸成名甚早,但她的小說當時在臺灣還沒有開始流行,讀者不多,王禎和是少數中的一個,他未遇見張愛玲前,應該已經熟讀了她的作品。已經很多人指出來,他的第一篇小說《鬼?北風?人》文字風格上已經受了張愛玲的影響,一個初寫作的年輕作家,第一篇小說就受到自己心儀的前輩作家肯定欣賞,那一番鼓勵,是無法估計的。不管張愛玲基於什麼原因欣賞《鬼?北風?人》——花蓮的風土人情,文風與她近似,我想她也必然從王禎和的第一篇小說中看到了他的才氣。據王禎和回憶,張愛玲那次到花蓮遊玩得很開心,住在他家與他家人相處也頗融洽。多年來,王禎和對張愛玲一直懷著一份敬愛,大概他也感激張愛玲對他初出道時的一番知遇吧。

在《張愛玲與王禎和》這一章裡,高全之舉出了許多張、王之間文學上息息相通的例子。譬如說,王禎和的幾篇小說的題名可能就是受了張愛玲的啟發。張愛玲的《桂花蒸?阿小悲秋》,這篇小說名字別出心裁,中國文學傳統自從“宋玉悲秋”以來,“悲秋”一直是文人騷客感時傷懷的崇高情緒,可是張愛玲卻來個上海孃姨悲秋,翻新翻得很俏。王禎和在《來春姨悲秋》裡,連花蓮的歐巴桑也悲起秋來,與張愛玲的上海老媽子悲秋有異曲同工之妙,而且“春”與“秋”對得很好,十分點題。我個人偏愛王禎和的這篇小說,憐老恤貧的同情心是王禎和小說中最可貴的特質,來春姨與阿登叔這對相濡以沫的苦命老人,他們的黃昏之戀寫得實在動人。張愛玲在一篇散文《忘不了的畫》中,談到高更(Gaigiom)的一幅名畫:《永遠不再》,畫裡躺著一個*女人(張愛玲把她寫成是夏威夷女人,應該是大溪地的土著),裸女頗健壯,富原始氣息。張愛玲便替她編了一則哀豔的故事,“想必她曾結結實實戀愛過,現在呢,‘永遠不再’了”。王禎和在《現代文學》第9期發表了一篇山地女人懷念她過去一段破碎愛情的故事,題名就叫做《永遠不再》,而且內容、人物、尤其是氣氛也與張愛玲替高更的畫所編的故事類似。王禎和這篇《永遠不再》,很可能靈感得自張愛玲。王禎和對這篇小說的態度也值得研究。他頭兩次結集出版的時候,金字塔版《嫁妝一牛車》及晨鐘版《寂寞紅》都沒有選這篇,等到晨鐘版《三春記》才把這篇小說收入,卻把名字改成了《夏日》,其實“永遠不再”十分切題,改成《夏日》倒反而浮泛了。大概他後來又捨不得“永遠不再”這個篇名,用在另外一篇講兩兄弟的故事上,題目與內容其實並不很合。王禎和曾提到張愛玲對第一篇《永遠不再》有所批評,他可能很在乎張愛玲的意見,所以對這篇小說產生了矛盾的心理。……”事實上,我認為《永遠不再》(《夏日》)在王禎和的寫作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