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下山時他醒了過來,朝四面八方嗅了嗅,當他確實嗅到最後
一個農民已經離開田地,最大膽的遊人在天黑前已經找到住處時,當黑夜以人們
信以為真的危險把人們從原野驅走時,格雷諾耶才從他的藏匿處爬出來,繼續他
的旅行。他不需要光線觀看。以前他在白天走路時,常常幾個鐘頭閉起眼睛,只
根據鼻子的判斷行走。用眼睛觀看風景的刺眼畫面、令人眼花繚亂的景物、突然
出現和鮮明的事物。他都覺得非常難受。他唯獨喜歡月光。月光不分顏色,只是
淡淡地繪出地形的輪廓。它把大地蓋得灰濛濛的,窒息生命達一夜之久。在這個
像是用鉛鑄出來的世界裡,除了有時像個影子落到灰濛濛的樹林上的風以外,就
沒有什麼在動,除了光禿禿的土地的氣味就沒有什麼是活著,這樣的世界就是他
所承認的唯一的世界,因為這與他的靈魂世界相似。
他就這樣朝著南方走去。大概是向著南方,因為他不是照磁性的指南針指示
的方向走,而是按照自己鼻子的指南針走,這指南針使他繞過每個城市、每個村
莊、每個居民點。一連幾個星期他都沒有遇上一個人。
夜裡照樣有人。即使在最偏僻的地區也有人。他們只是像老鼠一樣回到自己
的窩裡睡覺。土地並非純潔得沒有他們的蹤跡,因為即使在他們睡覺時也散發出
他們的氣味。這種氣味透過敞開的窗戶和房屋的縫隙到達野外,汙染了似乎孤立
無援的大自然。格雷諾耶越是習慣於較純潔的空氣,對這樣一種人的氣味也就越
敏感,這氣味突然出人意料地在夜間飄來,像糞便的臭氣那樣令人噁心,這氣味
()
表明某個牧羊人的住處、燒炭人的茅屋或賊窩就在眼前。他繼續逃避,對於越來
越稀少的人的氣味更加敏感地作出反應。因此他的鼻子把他引到越來越偏僻的地
區,使他更遠地離開人,越來越猛烈地把他推向最孤獨的磁極。
這個極點,即整個王國的最遠點,位於奧弗涅中央山脈,在克萊蒙南面約五
天行程的上個名叫康塔爾山的兩千米高的火山山頂上。
這座山峰由一塊巨大的鉛灰色圓錐形岩石構成,周圍是一望無垠的貧瘠的、
只生長著灰色苔薛和灰色灌木林的高原,高原上偶爾有宛如腐爛牙齒的褐色岩石
尖端和幾棵被火燒焦的樹拔地而起。即使是最晴朗的白天,這個地帶也是那麼蕭
索,就連貧困省份的最窮的牧羊人也不把他的羊群趕到這兒來。夜裡,在慘白的
月光下,這個被上帝擯棄的荒涼地帶似乎脫離了這個世界。甚至奧弗涅山區被通
緝的土匪勒布倫也寧願到塞文山脈去艱苦度日,寧願讓人抓去五馬分屍,也不願
躲在康塔爾山上,這兒當然沒人來找他,也找不到他,但是他在這兒肯定會終身
孤獨地死去,死得更可怕。在這座山方圓數里的地區內無人居住,也沒有像樣的
溫血動物,只有幾隻蝙蚨、幾隻甲蟲和遊蛇出沒。幾十年來沒有人登上過這座山
峰。
格雷諾耶於一七五六年八月的一天夜裡抵達這座山。破曉時分,他站立在山
頂上。他還不知道,他的旅行到此結束了。他想,這僅僅是他進入越來越純潔的
空氣途中的一個階段。他的身子轉了一圈,讓他的鼻子感受這火山上不毛之地的
全景:向東,那裡有廣闊的聖弗盧爾高原和裡烏河的沼澤地;向北,那裡是他來
的地區,是他一連數日穿過岩溶山脈漫遊的地方;向西,清晨的輕風迎著他吹來,
送來了岩石和硬草的氣味;最後向南,康塔爾山的餘脈連綿數里一直延伸到特里
耶爾河陰暗的峽谷、四面八方都同樣地離開了人,同時,每向這些方向邁出一步,
又意味著向人靠近一步。指南針像陀螺在旋轉。它不能再指明方向。格雷諾耶已
經到達了目的地。但同時他也被俘虜了。
太陽昇起時,他依然站在原地不動,探著鼻子在呼吸空氣。他拼命想嗅出危
險的人味從何而來,想嗅出他必須繼續逃奔的相反方向。只有氣味上的平靜。周
圍只有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