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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第二章(1)

吉賽佩·巴爾迪尼的房子倒塌時,格雷諾耶正走在通往奧爾良的馬路上。他

已經把這個大城市的煙雲拋在後頭,他離開這城市越是往前走,他周圍的空氣就

()

越明朗、清新和潔淨。空氣似乎變得稀薄。這裡不再有成千上萬種不同的氣味一

米一米地相互追逐,飛快地變換著,這裡只有少數的氣味——沙土公路、草地、

泥土、植物、水的氣味——它們順著漫長的道路越過廣闊的土地緩緩地吹,緩緩

地消失,幾乎從未突然中斷過。

格雷諾耶感到這種單純宛如一種解救。舒適的香味迎著他的鼻子飄來。他有

生以來第一次無須每次呼吸都得準備嗅到一種新的、意外的、敵視的氣味,或是

失去一種舒適的氣味。他第一次用不著再等候時機噢,幾乎可以自由呼吸。我們

說“幾乎”,是因為實際上當然沒有任何氣.體真的自由地流過格雷諾耶的鼻子。

即使他沒有任何理由這麼做,他身上始終有一種本能的保留態度,抵制從外部來

並要進入他身上的一切。他這輩子,即使在他感受到滿足、滿意,或許甚至幸福

的短暫時刻裡,呼和吸對比,他情願呼——正如他的生命並非以充滿希望的吸氣,

而是以兇手般的叫聲為開始一樣。但是除了他身上這種體質上的限制之外,格雷

諾耶離開巴黎越遠,他的心情越舒暢,他的呼吸越輕鬆,他的步子也越快,他偶

爾甚至提起精神挺直身子,以致從遠處看,他幾乎像個子平常常的手工業夥計,

即像個完全正常的人。

他最感到自由的是遠離了人。在巴黎,狹小的空間裡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城市

都住著更多的人。當時巴黎有六七十萬人。馬路和廣場上擠滿了人,所有房子從

地下室至閣樓都塞滿了人。巴黎幾乎沒有哪個角落沒有人生活,沒有哪塊石頭、

哪一小塊土地不在散發出人的氣味。

格雷諾耶現在才明白,就是這種堆積在一起的人的蒸氣,像雷陣雨悶熱的空

氣一樣壓抑了他十八年,他此時才開始躲開這種蒸氣。迄今他一直以為這大體上

就是世界,而他必須彎著腰離開它。但這並非世界,而是眾多的人。看來,在這

個慘死在這個人煙稀少的世界,是可以生活.的。

旅行的第三天,他進入了奧爾良的嗅神經引力區。在某種明顯的跡象表明已

靠近城市之前很久,格雷諾耶已經覺察到空氣中人的氣味越來越濃,他決定違反

他原來的意圖,避開奧爾良。他不甘心這麼快就讓窒息人的空氣把他才得到的呼

吸自由破壞了。他繞了個大彎避開這個城市,到達託納夫附近的盧瓦爾河,在蘇

利附近過河。他帶的香腸足夠維持到那裡。他又買了一條,然後離開河道,向內

陸行進。

他現在不僅避開城市,也避開村莊。他彷彿被越來越稀薄、離開人越來越遠

的空氣陶醉了。只有為了補充乾糧,他才向居民點或孤獨的宅院走去,買了麵包

後又消失在森林裡。幾星期後,他甚至覺得在偏僻的路上同少數旅遊者相遇都是

累贅,他再也忍受不了在草地上割頭茬草的。農民隱隱約約出現的氣味。他膽怯

地讓開每一群羊,這並非羊的緣故,而是要避開牧羊人的氣味。若是他聞到有一

隊騎兵在離他尚有幾小時路的地方朝他奔來,他就走進田野裡,情願繞好幾裡彎

路。這並不是因為他像其他手工業夥計和流浪者那樣害怕受到檢查、檢視證件和

被抓去服兵役一一一一還不知道已經發生戰爭——唯一的原因是他厭惡這些騎

兵的人味。因此他將取最近的路途去格拉斯的計劃,只不過是自發的,並無特別

的決心,因而逐漸淡漠了;就是說,這計劃像所有其他的計劃和意圖一樣,在自

由之中溶化了。格雷諾耶不再想去某個地方,而只是想遠遠地離開人。

最後,他只在夜間行走。白天他躲進矮樹林中,在人跡罕至的灌木林裡睡覺

一,鼻子像楔子一樣插進肘彎處,朝著地面,目的在於不使最細微的陌生氣味來

擾亂他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