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微溼而滿鋪槐花的地上,留下蛋形與別的形狀的斑紋。新秋的涼爽就在這淡薄的日光中映照出來,我投懷於我所愛的北京。
離別以後,我曾屢登阿爾卑斯高山,我曾盪漾在浩瀚的印度洋。固然,我不能懂得他們的好處,但阿爾卑斯山的崇高與印度洋之遠大,遠過於北京城。這是無疑義的。然而我不因他們減少了對北京城的崇高與廣大的仰慕。我努力搜尋出以上的這些短文,都是名家,都是短文,都是最能體現老北京某個側面的特徵,也都是最能體現他們個人性格特色的文字。如果求全,那還會有太多太多,但那我也就變成編者而非作者了。事實上,近年我接觸到的這類文字很多,甚至其中也有我父母的文章。當時他們都是《大公報》北平辦事處的記者,穿梭於國共兩黨的要人之間,更寫了老北京各階層各色的市井人物。《大公報》是當時國統區一張很有影響的報紙,到了1947年、1948年最後的圍城時期,國民黨許多重要的軍事、政治訊息,都要找我父親到軍事行轅參加午餐會,然後由《大公報》發表出去。因為國民黨的首腦業已不再相信自己的《中央日報》了。下面我父親寫的這則市井動態,也就表現了其中的一些花絮:
徐盈:《“籠城”聽降記》
北平是一個國際知名的歷史名城,主持“受降”的人,如呂文貞那時候就告誡他那部屬說:“受降不是分配”,要統一不要分散。到後來,機關來得多了,受降主官沒有力量,甚至某些人忘記了自己變成戰勝國,以為受降就是要分配,大家動手搶起來。結果就是各自當家,牽制多,執行的少;會議多,決定的少。分別由區域性來處理,有了流弊,有了攻擊,有了摩擦,亂成了一團。因而到處出事,事事不能解決,如敵人的華北兵站基地的油水多,那裡便被大切八塊,再也拼湊不起來。北平受降後的混亂,象徵著全國各大城市的情況。
北平比如一個大香爐,此刻煙塵滾滾,使人感到目迷心寒。鄉村包圍著城市,郊區白麵限賣二十元一斤,城內則高達三百六十元。飛來的糧食特派員趕到時,此地最大的“華北平衡倉庫”、“華北麥粉製造協會”、“華北交通糧食部”、“華北開發生計組合”,早已被人接收一空。軍需部特派員卻接收經濟部應當接收的棉紡工業以供軍需,教育主官卻接收了農林部的棉業改進會,因為裡邊還多少有些物質資料;由天津趕到的文化服務社代表,接收了紙庫、油墨廠和材料倉庫。特別是那些帶槍的人,用不三不四的辦事處名義,明火搶掠,增加個人財富,使多少倉庫變得空空如也。於是接收人員之間狗咬狗的笑話,車載斗量,使那“盼中央、等中央,中央來了更遭殃”的北平人民哭笑不得寒了心。這裡又增加一篇我母親的文章,她也是《大公報》的記者,但文筆更有文學色彩。她寫過許多國民黨、共產黨與高層*人士,更寫過重慶、北平形形色色的老百姓。她與沈老文字交開始得很早,但對面握手卻在十年之後的1946年。沈先生當時一到北平,她和我父親就去看沈,結果撲空。到第二次再去,才終於見到。
北京的形象(6)
彭子岡:《沈從文在北平》1946年夏,沈從文從西南聯大回到北平,繼續在北大任教,就住在距離校區不遠的沙灘中老胡同的教授宿舍裡。當年住在這裡的還有朱光潛、周炳琳、張頤等教授。朱光潛的女兒朱燕的童年雜記,記錄了這段短暫的快樂時光:“晚飯後家中客廳常是高朋滿座,同院的沈從文、賀麟、馮至、陳佔元及住東齋的常風等是常客。他們談文學、詩歌,很熱鬧。”
這是8月29日,北平秋天的黃昏,街上果子攤上覆雜色調,氣壞了畫家畫板,我似乎已經聞到了良鄉栗子的香味了。北平各大學的復原帶來了各色各樣的學者教授文人,以及活躍的知識青年。北平的文化氣息必然濃厚,色調也必然繁複豐富,這才是文化的溫床,清一色會令人窒息死亡。
沈先生正伏在方桌上整理舊稿,跳起來向徐盈和我說:“你們是——”
報了名字,於是像舊師生般握手大叫起來。
“我正寫了封信要寄給你!”他遞了封信給我說:“十年不摸電話,不知道怎麼用它,同時也點了十年的清油燈了。”
客人佔據了他僅有的兩把椅子,主人便只好坐在覆了白被單,有一條絨毛毯的床上。有點意外,這麼玲瓏瘦小的一個人,寫了80幾本書。並不意外,文格與人格的形象,甚至內心是統一的,他全無半點湖南人的豪邁,卻有點讓我懷疑《浮生六記》中的主人翁就應該是這副樣子。下邊刪節了十一個自然段,最後的兩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