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上來,如此黑漆漆的,哪裡也遊不到。”
總之一句話,再怎麼著急也只能這麼一步步爬。水聲猶如一點點減速的馬達,音階一刻低於一刻,最後變成粗重的呻吟。水位則不停頓地持續上升。我想,要是有真正的光就好了。哪怕再微弱也好。只要有真正的光,爬這等石壁根本不在話下,也可確認水到了什麼地方。總之可以免受不知腳腕何時被抓這場噩夢的可怕折磨。我對黑暗這東西算是深惡痛絕。
追得我透不過氣的並非水,而是橫亙在水面與我腳腕之間的黑暗。是黑暗把涼沁沁不知底細的恐怖灌入我的體內。
新聞紀錄片仍在我腦海裡轉換。銀幕上那巨大的拱形水庫朝我眼下這研缽狀的石底永遠排水不止。攝影機以各種角度執著地捕捉這幅光景。鏡頭或從上方或從正面或從側面如整個舔遍似的對準奔騰飛濺的水流。水流映在水泥壩壁上的影子清晰可見。水影渾如水本身那樣在扁平的白色混凝土上飛舞弄影。凝視之間,水影居然成了我自己的身影。是我的身影在鼓出的水庫壩壁上跳躍不已。我坐在電影院椅子上,目不轉睛地觀看自己的身影。是我自己身影這點當即看出來了,但作為電影院的一名觀眾,我不知應相應採取怎樣的行動。我還是個9歲或10歲的少年。也許我應該跑上銀幕把影子收回,或者衝進放映室將膠片一把奪走。至於這樣做是否得當,我則無從判斷。這麼著,我只好一動不動地繼續觀看自身的影子。
身影永無休止地在我眼前眺躍,渾如撲朔迷離的地氣中不規則地嫋嫋搖曳的遠景。影子看上去不能開口講話,也不能用手勢表達什麼。然而他確實想向我傾訴。影子完全知道我坐在這裡注視他的形象。可惜他同我一樣軟弱無力,畢竟只是影子而已。
除我以外,任何觀眾似乎未覺察到水庫壩壁上的水流之影實際上是我的身影。哥哥就坐在我旁邊,他也無動於衷。否則絕對向我耳語告之。因為哥哥看電影時總是不厭其煩地耳語不止。
我也絲毫無意把那便是自己身影一事告訴別人。估計他們不會信以為真。看情景影子只想對我一個人傳達某種資訊。他是在不合適的場所不合適的時間藉助電影銀幕這個媒體對我訴說什麼。
在那鼓出的混凝土壩壁上,我的影子孤苦伶仃,誰都不予理睬。我不知道他如何來到壩壁,也不知其此後的打算。想必不久他將隨著夜幕的降臨而消失不見。他很可能被洶湧的水流衝入大海,在那裡繼續履行作為我身影的職責。想到這裡,不由黯然神傷。
很快,水庫新聞放完,畫面換戒某國國王加冕大典的光景:好幾匹頭頂飾物的馬拉著美輪美奐的馬車穿過石板廣場。我在地面上尋覓自己的身影,卻只有馬、馬車和建築物的影子。
我的回憶至此為止。但我無法判斷這是否真的曾發生在自己身上。因為剛才在這裡驀然想起之前,我從來未曾把這一事實作為往日的記憶在腦海中推出。也可能是我在這異乎尋常的黑暗中耳聽水聲之間心血來潮地描繪出的意念性影象。以前我在一本心理學書中看過有關此類心理作用的敘述。那位心理學家認為:當人陷入無以復加的困難境地時,往往在腦海中描繪出白日夢場面以保護自己免受嚴酷現實的摧殘。但若稱之為心血來潮式的意念性影象,那浮現於眼前的場景未免過於栩栩如生淋漓盡致,對我的存在本身未免過於息息相關。我可以清清楚楚地記起當時環繞我的氣息和聲響,可以切身感受到9或10歲的我所感覺的困惑、慌亂和無可名狀的恐怖。無論誰怎麼說,那確實發生在自己身上。儘管它已被某種力封閉在意識深處,但其封條已由於我身陷絕境而脫落,從而使其浮上表面。
某種力?
肯定起因於為掌握模糊能力而施行的腦手術。是他們把我的記憶推上意識之壁,長期以來是他們從我身上奪走了我的記憶。
如此想來,我漸漸氣憤起來。任何人都不具有剝奪我記憶的權利。那是我自身的記憶!剝奪他人的記憶無異於劫掠他人的歲月。隨著怒氣的上升,我覺得什麼恐怖云云何足掛齒。
不管怎樣,反正我要活下去,決心活下去。我一定要活著走出這個令人神經錯亂的黑暗世界,要使被剝奪的記憶重歸己有。世界完蛋也罷完好也罷,關我何事!我必須作為完全的自我獲得再生!
“繩子!”女郎突然叫道。
“繩子?”
“喂快來,有繩子垂下。”
我急步跨上三四階,到她身旁用手心摸石壁,果然有條繩子,繩子是登山用的,不太粗,但很結實。繩頭已垂到我胸部。我抓在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