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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新生兒長大後又再次痛苦地死去,對吧?它們何必這麼折磨自己呢?”

“命中註定。”老人說,“該你走了。你要是不消滅我的僧正,可就輸定嘍!”

雪斷斷續續下了三天三夜,之後魔術般地朗然大晴。太陽把久違的光線投在冰封雪掩的鎮子上,於是積雪消融,水聲四起,銀輝閃爍,炫目耀眼。到處傳來雪團從樹枝落地的音響。為了避光,我拉合窗簾蜷縮在房間裡不動。我可以把身體藏在拉得嚴嚴實實的厚窗簾後面,然而無法逃避光線。銀裝素裹的鎮子如一塊切割得恰到好處的巨大寶石,從所有角度反射著陽光,把銳不可擋的光線巧妙地投入屋內,刺激我的雙眼。

在這樣的下午,我只好俯臥在床,把眼睛貼在枕頭上,傾聽鳥鳴。鳴聲各種各祥的鳥時而飛來我的窗邊,時而飛去別的視窗,它們知道住在官舍的老人每人都在窗臺撒有面包屑。

也可以聽到老人們坐在官舍朝陽處聊天的語聲,惟獨我一人遠遠避開太陽溫煦的愛撫。

日落時分,我從床上爬起,用冷水洗了把浮腫的眼睛,戴上墨鏡,走下積雪的山坡,來到圖書館。在這明晃晃的陽光刺痛眼睛的日子,我讀的夢沒有往常那麼多。處理罷一兩個頭骨,古夢發出的光便刺得眼睛如針扎一般痛。眼球裡面渺茫的空間也變得滯重起來,彷彿填滿沙子。指尖亦隨之失去平素微妙的感覺。

每當這時,女孩就用溼冷的毛巾輕揉我的眼睛,熱一些清湯或牛奶讓我喝下去。而清湯也好牛奶也好,都似乎異常滯澀,舌感不適,味道也不夠柔和。但喝得多了,便漸漸習慣,品味出其特有的香味。

我這麼一說,女孩不無欣慰地微微一笑。

“這說明你已開始慢慢習慣這個地方。”她說,“這地方的食物和別處的略有不同。我們用種類極少的材料做出很多花樣。看似肉而不是肉,看似蛋而不是蛋,看似咖啡而不是咖啡,一切都做得模稜兩可似是而非,這湯對身體大有好處。怎麼樣,身體是溫和過來腦袋裡也好受些了吧?”

“的確。”我說。

由於湯的作用,身體確實恢復了溫暖,頭重之感也比剛才減輕了許多。我閉起眼睛道謝,放鬆四肢休息腦袋。

“你現在怕還需求什麼吧?”女孩問。

“我?除你以外?”

“說不明白,只是突然這樣覺得。如果還有需求,說不定你封閉的心會由於冬天的關係而多少開啟一點。”

“我需要的是陽光。”我摘下墨鏡,用布擦墨鏡片,重新戴上。

“可這又得不到,眼睛承受不了陽光。”

“肯定微不足道,能開啟你心扉的肯定是微不足道的瑣事。如同剛才我用手指按摩你眼睛一樣,應該有什麼辦法開啟你的心。想不起來?在往日居住的地方,心變硬閉緊時你做什麼來著?”

我耐住性子逐一搜尋所剩無幾的記憶殘片,可惜一無所獲。

“不成啊,一樣也想不起來。固有的記憶已喪失殆盡。”

“哪怕再小的也好,想起來只管脫口而出。兩人一塊兒想想看,我很想多少幫你一把。”

我點點頭,再次集中全副神經來發掘埋葬在往日世界裡的記憶。但是巖盤太硬,無論我怎樣用力都絲毫奈何不得。腦袋又開始痛。想必我這個自我在同影子分離時便已無可挽回地失去,剩下來不過是一顆虛而不實的、雜亂無章的心。並且這樣的心也正因冬日的寒冷而緊緊關閉起來。

她把手心貼在我太陽穴上,說:

“算了,以後再想吧,說不定無意間猛然想起什麼。”

“最後再讀一個古夢。”我說。

“你顯得很累,還是明天再繼續吧,嗯?別勉強,反正古夢多久都會等你。”

“不,總比沒事閒呆好受。至少讀夢時間裡可以什麼都不想。”

女孩看著我的臉,稍頃點下頭,從桌旁起身,消失在書庫裡,我把下巴支在桌面,閉起眼睛,沉浸在黑暗中。冬天將持續多長時間呢?老人說冬天漫長而難熬。而眼下冬天才剛剛開始。我的影子能夠挺過這漫長的冬季嗎?不光影子,就連我本身能否在如此紛紜複雜忐忑不安的心境中度過冬日都是疑問。

她把頭骨放在桌面,一如往常地拿溼布拭去灰塵,再用乾布磨擦。我依然支頦坐著,定定注視她手指動作。

“我能為你做點什麼嗎?”她驀地抬起臉來。

“你已經做得很好。”我說。

她停下擦頭骨的手,坐在椅子上,迎面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