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風說質子是秦太子安國君的第十四子,庶出,安國君因生性懦弱故不討秦王歡心,質子就更別提了。
——自然,如果不是身份無關緊要,也不會被派出來做質子,就算派出來做質子,也不會剛剛好發配到敵國,到敵國也就算了,反正六國中也沒哪國不是秦國的敵人,關鍵在於,自從質子到趙國,秦國不但沒有半分顧忌,反而加緊了戰事,這就是為什麼質子府看起來如此之荒涼——何止宅中荒涼,因錙銖供給有限,質子府配給人員都走的走、賣的賣,換句話說,這偌大的質子府,除了質子就只剩了嬴風一個充當門面,兼職管家、廚子、門衛,出門就是車伕、侍衛、扈從,集多種優點於一身,用來倒也遂心省力。
再換一句話說,質子留我,是打定了主意要做下人使?我腦筋轉得飛快,朝門內瞧了一眼:“如今質子府上食物可還充足?”
嬴風笑道:“公子不是說了麼,我們這就去長安君府上。”
“長安君?”
嬴風用了十分讚賞的口氣向我提起的這位長安君是趙王的弟弟,他曾在齊國為質,任滿歸來,趙國上下都視他為大功臣,賜沃土為封地,賞金銀無數,又委以高官厚爵,不過此公天生是不成器的主,歸來之後對邯鄲最大的貢獻就是滿城的閒人有了最好的去處。
全邯鄲的人都知道,長安君喜歡大宴賓客。宴上有歌舞、豔女、各地美食,據說每一個人都能在這裡找到他最想得到的東西,比如機會,比如財富。這裡匯聚了無數誇誇其談的謀士,他們抓住席中任何一個人都能滔滔不絕地說下去,從六國縱橫間詭譎的風雲一直說到某國國君私寵小妾有個絕色的弟弟。
所以長安君實在是很招人喜歡的傢伙,特別是在每次質子府的錙銖供給減少的時候,長安君府上簡直就是絕佳去處,無論是對於永不能滿足的口舌之慾,還是一個人八卦的熱情。
“也就是說,咱們吃的是不用發愁了?”我眼睛一亮,再不多問。
和嬴風在質子府外閒聊不過一刻,質子已經出來了。他穿玄色深衣,寬袍緩袖,腰中錦帶,帶上玉彩琉璃珠,赤白黑黃青綠紫,各色俱有,看來華貴非常。我忍不住想:不知道賣了能換多少饅頭呢?
嬴風小聲告訴我:“質子殿下總共也就剩了這麼一套能拿出手的行頭,姑娘你就別寒磣他了。”
質子輕咳一聲,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們,道:“上車吧。”
我於是上了車,與他並坐。嬴風在揚鞭趕馬,車輪轆轆,向著美食進發,我心花怒放,冷不防質子問道:“姑娘是哪裡人?”
“東海。”我想也不想,脫口而出,口鼻之間彷彿再一次聞到海風鹹澀,微微有點難過。
“那麼,姑娘叫什麼名字呢?”質子靠著車壁,懶洋洋追問一句。
我認真思考了片刻,回答:“我叫小淘。”到底沒敢把饕餮大名報上,不是怕他接受不了,這廝看起來並不像個有害的,只是為了減少麻煩。
質子“唔”了一聲,我反問:“你叫什麼名字?”
“異人。”他的臉色微微有點陰沉,但我還是控制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質子長眉一揚:“這麼好笑?”
“不好笑,”我認真地回答,“我只是想,公子有什麼異於常人呢?”
明顯我不是第一個提出這個問題的人,質子的臉徹底垮了下去。
說話時候馬車已經到長安君府上,嬴風打起簾子,我亦步亦趨跟在異人身後,長安君府上執戈的護衛忙著向質子行禮,笑嘻嘻說道:“公子又來了啊。”
——顯然這不是這位爺第一次來,自然也絕不會是最後一次。
長安君府上果然豪奢,進門就見一大廳,廳上一溜的矮几,皆漆木所制,光可鑑人,矮几後坐了各色服飾的男子,髮式輿巾各異,或高談闊論,或飲酒作樂,又有舞女為戲,比我東海要熱鬧上百倍。
異人自揀了地方坐下,有人上來進獻酒饌果品,我和嬴風站在他身後,時不時取一碟子糕點來吃,只覺得天下再沒有比長安君更好的人了。正吃得昏天暗地不亦樂乎,忽然聽見“叮”的一聲,並不十分響,卻彷彿是撥在心上,心絃跟著一顫,我訝然抬起頭來,怔住。
滿廳豔色舞女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全部退下去,當中設了一張紫木臺,臺上有箏,箏後坐了一個白衣少女,厚紗蒙面,只露出一雙清目,如含了一汪秋水,不語也盈盈。素手如玉,輕攏慢捻。
或巍巍如高山,或浩浩如流水,或如明月淼淼,或如清風徐徐,忽地一個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