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袖實在聽不下去,獨自向河灘走去。
天空響晴。若是平常,會是個適於散步的無可挑剔的好日子,可不知為何,阿袖總覺嗓子發乾,身子發冷。
這麼多人,湊到近前也看不清什麼,還是先趕到六條河灘,再尋個看得清的地方為他祈禱吧。若三成看到她,一定會報以微笑——斯時他還有勇氣微笑嗎?
車隊似乎已抵達寺町。那裡早就擠滿了人,塵土飛揚。
阿袖決定,在趕到刑場之前決不回頭,遂加快了腳步。正在此時,身後跟來四五個人,只聽其中一人喊道:“前邊那人,是阿袖夫人嗎?”
聽見有人招呼,阿袖猛地收住腳步。
“哦,果然沒錯。”只見一人快步趕上來,上下打量著阿袖,正是本阿彌光悅,“我知道你一定會前來送行,是啊,我也忍不住。”
“這……”
“阿袖夫人,咱們邊走邊談。此前,我一直在內心鄙視治部。可現在,我的看法變了。我錯了。治部大人實在是這個亂世的可悲男兒啊。”本阿彌光悅很是激切。
沒想到從前徹頭徹尾厭惡三成的光悅,口中居然說出這種話,阿袖不覺放慢腳步:“哦?”
光悅使勁點頭,與阿袖並行,“治部大人是亂世的可悲男兒。若這麼說還不合適,那他就是為太閣大人而死。總之,治部大人並非凡夫俗子。”
“您為何改變了對治部的看法?”
“在寺町歇息的時候,治部大人對衛兵說,他喉嚨發乾,想喝水。”
阿袖嚥了口唾沫。她的喉嚨也幹得冒煙。
“可附近沒有水,衛兵就從自己腰間取出些柿餅遞給治部大人。”
“柿餅?”
“是。柔軟可口的柿餅。那武士還說,以柿子代水,喉嚨亦可滋潤些。”
“唉。”
“不料,治部卻說柿子生痰,斷然拒絕了。”
“哦?”
“那武士猛沉下臉來,嘲弄說,馬上就要趕赴刑場了,還有閒工夫論養生之道。”光悅邊察看阿袖反應,邊繼續道,“結果治部大人厲聲斥責起來,道:所謂大丈夫,即使到了斷氣的那一刻,也要珍重身體。”
“哦。”阿袖失望了。看來,三成已放棄了無謂的抗爭,悠然旁觀自己最後的一程生命旅途了。
“這不是尋常敗者的心境。若是凡俗之人,此時早已向命運低頭,只剩一片茫然。可治部卻還帶著自信斥責別人。若非他天生才智出眾,也不能發起這樣大的戰事啊。”
聽到這話,阿袖目不轉睛盯著光悅。光悅和阿袖截然相反,他似對三成的傲慢甚是欽佩。他意猶未盡,繼續慷慨激昂道:“這終究是太閣大人不對。治部如此聰明,怎會做出這等傻事?定是太閣對治部說了什麼。久而久之,治部這樣絕頂聰明之人也產生了錯覺,誤以為太閣亦憎恨內府。所以,此次騷亂純屬誤會。”
阿袖不答,單是悄悄離光悅遠了些。光悅的感慨,乃是阿袖從未想過,頗為意外。
“阿袖,其實,這樣的例子,世間比比皆是。比如,別人眼中的一對恩愛夫妻,孩子的母親卻是牢騷滿腹,在丈夫面前不敢發怒,只好在孩子面前抱怨。長此以往,孩子就會把父親視為仇敵,遂和父親爭吵,結果母親反倒頗為為難。這種事常有發生。”
“先生言之有理。”
“誤引了孩子的,正是母親的牢騷。我認為,已故太閣、內府、治部,便是這種關係。太閣與內府並非不合,但是,他卻像那個愛發牢騷的母親,因內府的存在而覺備受壓迫。這便是太閣的不足之處。他必頻頻在治部面前發洩自己的不滿和牢騷。說不定,他現在正在地下著急:治部,萬萬不要胡來,會毀了豐臣氏……而治部亦產生了錯覺,以為太閣與內府一團和氣只是假相。造成這種結局的,乃是太閣。對自身如此嚴格要求的一個人,在臨終之前,還對別人所犯的錯誤大發脾氣。至今,我仍然對太閣大為不滿。”說著,光悅把嘴貼到阿袖耳邊,“如此一來,萬事皆休。光悅也只好在心裡為他祈禱了。”
阿袖對光悅的意思依然似懂非懂。當她真正明白此意,覺得異常狼狽時,二人已到了刑場,看到三成。
三成著一件水色小袖,雙手反剪,卻昂首挺胸,傲然走進刑場。他目不斜視,若無其事望著前方,徑直登上了刑臺。他儘管臉頰瘦削不少,但面色紅潤,嘴唇也異樣地發紅。顯然,他還在竭力展示自己的傲氣。
緊接著被拉來的乃是小西行長,他雙眼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