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諭,曰:‘機密重地,一應官員閒雜人等,不許擅入,違者治罪不饒。’
正因為事事涉及機密,又深知弄墨胥吏之弊,故而內閣所有文牘中,除了可因條文例行公事的函牘偶有書吏代筆外,所有需要具體對待的文牘,都是由閣臣自己親自起草,首輔亦不例外,從未有偷懶命書吏代勞之事。閣臣的辛勞、克己,差不多也是空前絕後了。
所以內閣提議要增加閣臣,也不全是因為權力鬥爭,還因為他們實在是忙不過來,都不是三四十的青壯年了,誰能熬得住整日價的通宵達旦?
將最後一份票擬工工整整寫好,夾在奏本之中,再把奏本整齊的摞好,徐階輕舒口氣,正想伸個懶腰,就聽牆角的西洋鐘響了六聲,他不禁無奈的搖搖頭……又是一個不眠夜,本來還以為能睡兩個時辰呢。
老家人徐福端上個白瓷托盤,上面擺著一塊潔白的溼棉巾,輕聲問道:“老爺,您要不要先睡會兒。”
徐階搖搖頭,徐福只好把托盤奉到他面前。徐階接過來,仰面靠在椅背上,將那溼棉巾敷在兩眼之上,頓時感到冰涼舒爽之外,還有菊花的香味,一直酸澀腫脹的感覺終於消退,頭腦也清明瞭許多。
徐階貪婪的享受著這難得的輕鬆,直到那溼巾被焐熱了,才輕輕揭下來,緩緩睜開眼,世界都清亮了許多。
徐福接過那棉巾,小聲道:“老爺,早膳已經備好,老奴伺候您洗漱用膳吧。”
徐階點點頭,撐著椅子緩緩起身,來到外間……文淵閣的條件不比西苑,在西苑後期,徐階擁有自己的獨立院落,雖然不大,但也是東西五間屋,足以滿足日常的飲食起居……搬回大內之後,平時處理政務自然在正廳,但晚上加班時,徐階就回到這權作值房的東廂廊署之內,在此度過一個又一個不眠之夜。高拱早覺著這裡太寒磣,提議想要擴建,但徐階不答應,一來他不愛讓高拱得逞,二來還覺著這樣,有利於塑造閣臣克己復禮的形象,所以在外人眼中如強龍般的內閣大學士,只能盤在這小小的套間之內。
外間是個小小的會客廳,當然也兼著他的飯廳,當徐階洗漱完畢,來到外間時,餐桌上已經擺好一餐樸素的早飯,還有最新一期的邸報。
接過徐福遞上的黃米稀飯,徐階一手壓著鬍鬚,一手端著碗,小口無聲的喝著,這樣可以避免鬍鬚沾上飯湯或者飯粒。喝了小半碗,徐階鬆開鬍鬚,拿起筷子,想要夾點御膳房送來的糕點,目光正落在一旁的邸報上,不經意的掃一下,便繼續用餐。
吃著吃著,徐階突然皺皺眉,擱下碗筷,拿起那通政司新送來的邸報,細細看起來,終於在第三行上,找到了令自己不安的源泉——那是一條看似普通的摘錄,說的是都察院監察御史楊松,上書彈劾沈默,在被圍困萬全期間,與蒙古人私下交通,妄談互市,實乃僭越,罪過不小。尤其他身為禮部尚書,更應該罪加一等,敬請有司查實云云。
身為政府高官,哪個沒被彈劾過,何況是這種捕風捉影,查無實據的指控。只要沈默那邊上道辯疏,解釋一下便能揭過,按說沒什大不了。可就看似平平無奇的一條,卻讓徐階食不下咽,眉頭緊鎖著站起來,推開門走到院中。
今兒是二十四節氣中的‘小雪’,意思是‘雨下而為寒氣所薄,故凝而為雪,然尤未盛’,故得此名。然而近些年來,北方的氣溫始終偏低,河上開始封凍,院子裡更是結了一層厚厚的白霜,儼然已進入隆冬一般。
拿著那份邸報,徐階從迴廊下走到正廳中。此刻還不到辦公時間,廳中只有兩個司直郎,在那裡分發文簡,為閣老們即將開始的工作做準備。
見徐閣老進來,兩人趕緊行禮,徐階點點頭,舉起手中的邸報道:“這份奏疏在哪裡,為何老夫從未見過?”邸報是一種‘官方日報’,其發行機構是收發奏章的通政使司,內容則主要來自內閣發抄的皇帝諭旨以及臣僚的奏疏,可以把朝廷動態,官吏任免,皇帝諭旨、皇帝諭旨詔令、以及臣僚章奏等政治資訊周知百官。但民間也會在第一時間獲取邸報,傳抄天下,繼而成為眾所周知的新聞。
也正因為其巨大影響力,內閣一直嚴密控制著邸報的內容,上面刊登的每一份奏疏,都必須先經過內閣票擬,並同意公開後,才會被通政司編進其中。
讓元輔一問,兩個司直郎趕緊放下手頭的夥計,分頭在卷宗中尋找源頭,最終在昨日處理完,還未歸檔的一摞檔案中,找到了那奏疏的原文。
徐階接過來,也不看內容,直接翻到最後一頁,看上面的票擬,一行熟悉的字型映入眼簾:‘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