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看錯吧?”當沈默與對面一艘船近距一丈近遠時,他清楚的看到,一個坐在椅子上的胖子,用火摺子引著了一根一尺多長的煙桿,然後吧嗒吧嗒,一臉享受的吸起了旱菸。
“什麼,什麼?”歸有光一直很緊張,雖然沈默不是專門來視察的,但萬一哪裡出現漏子,自己可沒法交代。
“怎麼還有人吸菸?”沈默彷彿發現新大陸一般,驚呼道:“我以前從沒見過哩!”邊上的三尺看了十分驚訝,大人就是得知兵變時,也沒這麼吃驚過。
“吸菸……”歸有光恍然道:“您是說‘淡巴菰’啊,也不知什麼時候,興起這股風來的。反正不會超過半年,最早只見從南洋回來的商人用,現在好像越來越多了……”說著指向相鄰的幾條船道:“您看,四條船上,就有兩個。”
沈默已經看到了,喃喃道:“淡巴菰?該是菸草的拉丁發音吧……看來這東西真是從南美那邊傳過來的。”他依稀記得,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時,便看到當地土著在抽菸,現在已經過去七八十年了,隨著貿易傳到大明來,也沒什麼稀奇的。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有輕微的潔癖,不喜歡抽菸帶來的味道,所以一陣驚訝後,也就不怎麼激動了;歸有光本想搞一個來給他看看,見他興趣缺缺,也就沒吱聲。
而且歸有光發現,自從看到那‘淡巴菰’後,沈默便變得異常沉默,以他對大人的瞭解,這是沈默陷入深思索的表現,便示意船上人不要說話,以免打擾了大人。
沈默確實被那菸草的出現刺激到了。倒不是想到林則徐虎門銷煙之類的,這種香菸與鴉片並不搭界,他雖然不喜歡抽菸,卻也無意禁菸。但這件舶來品卻讓他又一次想起,自己的本來身份——在一個陷身於舊式官場遊戲的古代官僚外皮下,還藏著一個知道大航海、知道工業革命、知道滿清入關、知道八國聯軍、知道這個偉大了五千年的國度,正要陷入有史以來最黑暗、最落後、最令人抓狂的五百年……
但一個人真能改變歷史的程序嗎?平心而論,沈預設為不太可能,歷史有其強大的惰性,想要改變它的方向,不啻於以卵擊石;當然。他也不得不承認,歷史的每次進步,都是由少數人推動的,但前提是天時地利人和,正如時勢可以造英雄,但英雄卻造不出時勢,便是這個道理。
尤其是他缺少成為時代偉人所必須的浪漫情懷,他前世最大的夢想是當上局長,別說總理,甚至連廳長、部長都不敢想……腳踏實地是他的優點,但過於現實又是他的缺點,讓他當好普通人是綽綽有餘,可要讓他承擔民族的興旺,國運的轉折,就純屬強人所難了。
如果可能,沈默希望自己可以專心政務,把自己當成個道地的明朝官員,忘掉那些未來發生的事情……他相信,只要自己早生五十年,一定可以做到這一點,但該死的老天爺,偏就把他扔到這嘉靖末年,這個有時勢卻無英雄的該死年代——
這個年代哥倫布已經發現了新大陸,麥哲倫也完成了全球航行,西班牙馬上就要吞併葡萄牙,海上馬車伕眼看就要起航,大不列顛第一位偉大女王,還正在學習如何管理國家……
國際形勢風雲變幻,國內也不算無可救藥——此時日本統一戰已經打響,今後一百年都不會有倭寇滋擾東南;蒙古人雖然整天來搶劫,但他們已經喪失了黃金家族的榮光,只是為了生活,才幾十年如一日的扮演搶劫犯角色,對大明的土地並不感興趣;而此時大明真正的威脅——女真正在蓬勃發展,不過比起後來,還只是襁褓中的嬰兒,有充足的時間去搞掂。總之,如果能把蒙古的問題解決了,大明將迎來一段難得的邊境安寧。
再看國內,沈默雖然沒什麼歷史知識,都知道嘉靖以後的皇帝,普遍很懈怠,內閣的權力將空前強大……至少歷史書上說張居正改革的條件時,都是這樣描述的。
而且他還知道,毀滅北方農業文明的小冰河時期即將到來,會有連續幾十年的莊稼減產、絕產、甚至顆粒無收,無數農民將面臨被餓死的命運,這對亞歐大陸的所有國家都影響深遠,歐洲人在許多親朋餓死後,離開了土地,加入了已經蓬勃發展的大航海,到美洲、非洲、印度去尋找生計,被動的完成了從農業國到工商業國家的艱難轉身;而中國人在許多親朋餓死後,也離開土地,但他們卻不知道活路在哪裡,只能在大明的國土上游蕩,組成浩浩蕩蕩的流民大軍,走到哪裡,便如蝗蟲過境,不僅吃光喝光,還將對命運的不滿,發洩在王公官紳身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所以才誕生了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之流,最後活生生把漢家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