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得不錯,”一個鄉紳輕聲道:“不過,他的名聲太好,後臺也過硬,等閒亂判也無大礙。”
“那就給他添點亂!”董紀‘唰’地展開摺扇,冷冷道:“須知這松江地面遠不是那麼單純,除了富戶鄉官、農民佃戶,還有為數居多的遊手好閒、貪圖享受、嗜賭成性、坑蒙拐騙的人……這些人都有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家無產業,在海大人眼裡,算是標準的‘窮人’。”
“這些刁民貪婪狡詐,見巡撫大人判案多傾向於小民,早就有趁機渾水摸魚,一夜暴富的念頭。”董紀搖著扇道:“咱們正好可以順水推舟,攛掇他們去海瑞那裡告刁狀,捏造證據,謀奪富戶的家產。”
“這是什麼狗屁主意?”徐珂不耐煩道:“說來說去說不到個點兒上,怪不得一輩子考不中呢。”直接把董紀臊得滿臉通紅。
“其實那些刁民早就這麼做了,不過富戶們嚴防死守,得逞的寥寥無幾罷了。”那邊徐瑛只好接過話頭道:“但如果咱們讓人放水,故意不把田契字據拿出來,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都拿不出證據,就是‘兩可案’,”眾人恍然道:“那海大人必然會把田產判給刁民。”
“對!”董紀心說,明明是我出的主意,可不能讓旁人搶了風頭,也不顧臉上還發燙,急忙道:“這樣的案子一多,我們就可以讓那些被奪了產的地主,去南京鬧,甚至去北京鬧……那些向著咱們的御史,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大做文章,給海瑞一場好看。”
“好主意!”眾人這下都明白了,一下子振奮起來道:“就這麼辦!”
“好傢伙,”徐珂也變了臉,笑眯眯的拍著董紀的肩膀道:“果然不愧是我們的子房啊。”
“哪裡哪裡……”董紀可算是揚眉吐氣了,於是當仁不讓的分配任務,要給海瑞一個好看。
強龍不壓地頭蛇,這句話是極有道理的。哪怕你是省長,哪怕你是海瑞,可一旦地頭蛇想要使壞,你還是防不勝防。
其實海瑞的頭腦一直很清醒,他在《督撫條約》中明確指出:‘江南刁風盛行’,所以不受理‘刁告’。可所謂‘放告’,自然是放手讓人們告,而且由於種種原因,不得不日理三百餘案,對與哪些是‘刁告’,哪些非‘刁告’,又怎麼分得清楚?他只能秉承著公正效率的原則,儘量把那些告刁狀者剔除出來,加以重懲。
他規定,按照《大明律》,對告刁狀者,杖二十,戴枷八日示眾。於是衙門外每天都會有七八個、十來個被打得皮開肉綻、戴著枷鎖的‘刁民’示眾,但依然不能阻止間或有刁民得逞。
於是松江府街面上,便不時有‘某刁民誣告某富戶成功,一下子得了五百畝田’,‘某爛賭鬼原本一貧如洗,但託海大人的福,一夜之間脫貧致富了’之類的傳聞甚囂塵上。而海大人那條原本秘而不宣的規矩,也成了眾所周知的秘密。於是坊間流傳一句‘名言’曰,‘種肥田不如告瘦狀’。一些刁民無賴,懷揣著一夜暴富的夢想,呼朋引類,捏造事實,蜂擁告起富戶鄉官來。
這些刁民人數雖不甚多,但皆著破衣爛衫,率以五六十為群,沿街攘臂,叫喊呼號,造成的影響卻很惡劣,把許多無知愚民也煽動起來,告狀的人多得不可勝計,局面變得有些失控。
連王錫爵也感覺到沉重的壓力,就別說首當其衝的海瑞了。但海瑞沒有如身邊人建議的那樣暫時收手,而是照舊按期放告,速判速決,每天都能處理二三百件。他這邊能沉得住氣,松江知府衷貞吉那邊先慌了神,一天三趟找到海瑞,請他務必重視眼前的亂象,以免不可收拾。他說:“松江是朝廷的糧稅重地,向來穩字當先,但現在刁民煽風作亂,大戶杜門不出,長此以往,肯定要出大亂子的!”
“百姓不滿,是因為積怨深重,”海瑞卻冷冷道:“如果官府能幫他們主持公道,自然沒有人會亂來。”非但不收手,反而更加投入的斷案判決。
只是所判的案子越來越多,可直到現在還一樁都未執行……雖然官府已經判了,可哪個富戶肯把自己的田產讓給小民,他們實指望風向有變,好逃過此劫,都在那硬挺著呢。
海瑞這邊暫時也沒有替百姓強制執行的意思,這也讓那些贏了官司拿不著地的百姓,都被吊在半空中一般,不上不下的十分難受。他這樣做有三個原因,一個是,先集中力量斷案,再集中力量執行,這樣才能把個體的行為,變成集體的行動;再者是為了給頭腦發熱的老百姓降降溫,至今誰也沒真正的拿到地,所謂一夜暴富的謊話便不攻而破,跟著瞎起鬨的人自然就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