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剛後來說,他知道那是彪子最後一次和他開玩笑。
沈教授看了CT的結果:“傅老師這次回不了家了。”
“不可能!不就是發燒嗎?燒退了再養幾天我就帶他回家!”我的意志拼命抵抗著,不讓大腦接受任何“不良資訊”。
“這一次,傅老師肯定回不去了。他這是腫瘤熱,再好的抗菌素也沒用。”沈教授讓我看片子,“已經佈滿了氣管,隨時會出危險。”
我相信沈教授不是嚇唬我。我呆坐在沙發上,心亂如麻,不能言語……
當時兒子正在加拿大遊學,8月7日回來。我請沈教授無論如何讓彪子堅持到那一天。
彪子已不能正常進食,但依然喜歡擦背。自從他病了,我一直叫他“寶貝”。每次問他:“寶貝,敷敷背嗎?”他總是爽快地答應。我每天把毛巾泡在熱熱的水裡,擰乾後緩緩展開敷在他的背上,彪子舒服極了。現在想想竟是那樣幸福,不管怎麼樣,人在呢,你還能為他做事,為他忙碌。
彪子第一次發病危通知,我告訴媽媽,讓她能有心理準備。
媽媽哭得兇,我便強嚥下眼淚:“媽,別哭,只要他能走得好,別再受罪。”
媽媽摟著我:“你也得有準備,人在和人不在了不一樣!”我知道這是媽媽在1993年爸爸去世以後悟出的道理,我知道人走了就不能再為他做什麼,便咬著牙讓自己料理好一切,不能留下遺憾。
我讓小陸找來一種印泥,能把彪子的手印永遠地留下來。我們商量著,告訴他“明星牆”上要留下他的手印,但他去不了,只能讓小陸把印泥拿到病房裡來。這麼一說,彪子很聽話地按下了手印。
彪子的骨架彷彿已經支撐不住軀體,從床上坐起來,佝僂得很低,我坐在他的對面,讓他把頭架在我的肩上。
“聰聰呢?”有一天彪子突然問。我的心一下收緊,他大概已經意識到了什麼。
“在加拿大呢,是不是想他了?”我已經決定把兒子提前調回來。
“嗯。”彪子點點頭。
“那我讓他回來。”
“不要。”彪子使勁搖頭,“咱別給學校添麻煩。”
我又問了幾次,他依然搖頭,想到再過三天兒子就要回來了,醫生也保證近幾天不會有問題,便依了他。
他每天問我,兒子今天在哪裡。有一天我告訴他,兒子和同學們正一起去看瀑布。
“尼亞加拉瀑布!”他的眼睛亮起來,有幾分嚮往,又像是告訴我他一點不糊塗。
我輕輕拍拍他的臉,稱讚他答對了。
彪子的眼神又黯淡下去:“兒子去看尼亞加拉瀑布了,我都去不了。”那口氣有幾分羨慕,有幾分沮喪。
我連忙安慰他:“等你好了,咱們也去。”我想,他心裡多一個念想,就多一分力氣支撐,“彪子,你想去哪兒啊?”
“拉斯維加斯。”彪子調皮地笑了,笑得有些詭異。那是讓他贏過賭注的地方,他在懷念那種無往不勝。
來世約定(1)
彪子好像再也沒有笑。
他臉上的肌肉開始下垂,下顎鬆弛,舌頭髮硬,對他說任何話,他只點頭或搖頭。
他躺在床上,左手總是往上抬,舉到頭頂上,他說不出話,我便一直不懂他的意思。
我絞盡腦汁猜,問他:“你是不是想抱抱我?”
搖頭。
“想抱抱兒子?”
又搖頭。
“是要我摟著你嗎?”我不知怎麼冒出這個想法。
他使勁點著頭,皺著眉頭,像是埋怨我:你怎麼才說對呀。
我趕緊擠到他的床上,把他的頭搬起來放在我的臂彎裡。
“要不然就疼。”彪子突然開口說了話,聲音很輕,卻很清晰。
護士們笑了,笑他羞澀得像個孩子。是啊,已經痛至骨髓,可為了照顧別人的感受,他還在為自己的“撒嬌”找轍。
自從說過“要不然就疼”,只要我看他歪在床上不肯躺好,便讓他靠入我的臂彎裡跟他說話。
有一次我問他:“彪子,下輩子我還嫁給你好嗎?”
他努了努嘴唇,沒有說出話。
“你想說什麼?下輩子你還要我嗎?”
他又努了努嘴唇。
“他是不是想讓你吻他一下啊?”二姐在一旁突然悟到了什麼。
彪子使勁點點頭。
我的淚一下湧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