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冒患者鼻孔一癢,就是一個噴嚏;中國片和中國話劇,也有這種一癢,不過不是鼻孔一癢,而是心裡一癢,只要心裡那麼一癢,就是一場掩面號啕。我老人家真想建議即將開張的文化局,最好組織一個巡邏隊,到各戲院巡邏,看誰在臺上瞎哭,就揪下來一頓嘴巴。
除了哭,還有笑,笑也是絕症。尤其是表演得意的節目時,就好像吃了笑豆,除了京戲式的“呵呵呵呵”之外,別無他技。我老人家每次看到演員老爺這種努力大笑(也有“嘿嘿嘿嘿”京戲式冷笑的焉,其教人背皮發緊則一也),就不禁想起親愛的阿花先生——阿花先生乃柏府養的尊狗。蓋狗先生對任何刺激,反應都只有一種:汪汪汪汪。中國電影和中國話劇上得意時的反應,似乎也只有“呵呵呵呵”一種,這是不長進乎?抑有心跟觀眾過不去,要把觀眾氣死乎?我老人家又要建議文化局,如果採納了我老人家的意見,成立了巡邏隊,於糾察瞎哭之際,順便也瞧瞧有沒有誰在那裡瞎笑的,遇到時也應揪下來一頓嘴巴。
還有一點,中國電影的武打片,可以說最糟的一環,夫黃種人的骨骼,天生的沒有白種人的骨骼壯偉。再加上後天失調,不脫上衣還好,一脫上衣,露出異軍突起的排骨,實在我見猶憐。打起架來,從頭到尾一套婆娘拳,如果都用刀槍劍戟,那就更丟人丟到流沙河,京戲上那種“哐哐哐哐”鑼聲震天的架勢出了籠。後來也有些力求進步的朋友,於是日本那一套搬了家。這種電影,我就寧可當亡國奴兼賣國賊,也不一看,誰要請我看,我就恨他一輩子。
當初看《龍門客棧》,是懷著這種心情的,不過古人捨命陪君子,柏老則捨命陪小孫女罷啦。想不到看了一半,就頗覺得出乎意外;看到了底編入《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文章對英國封建的假社,就更覺得出乎意外得厲害。先把結論寫在前面,該片實在是一部使反中國片朋友刮目相待的中國片。這幾天見了朋友,就向他們紛紛推薦,有的點頭如雨,認為我老人家的話還會有錯?有的則胸有成竹曰:“柏老,柏老,任你把舌頭說出老繭來,俺也不看。”這我就木法度矣。不過我倒建議胸有成竹朋友,全當自己是迷途的羔羊,走錯了路,走到了正在上演《龍門客棧》的電影院,看過後如果仍不滿意,就請光臨柏門,憑票根退錢。(這可得憑良心,心裡說好而尊嘴硬說不好,存心教我老人家破產,就要天殛之,天殛之。)
柏楊先生平生最愛看武打片其次偵探片,其次戰爭片,其次神怪片,其次……說實在的,就沒有其次啦,除非山窮水盡,大禍臨頭,絕不看文藝片尤其是不看悲劇。有學問之人常亮出亞里斯多德先生的招牌,說悲劇中有一種喜感,但我可實在是喜不出來。所以我說《龍門客棧》好,只是按我老人家自己的標準。
《龍門客棧》有最高的娛樂價值,打起來不但天昏地暗,也花樣翻新,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可以說是中國的○○七。主要的是不落俗套,全片沒有一分鐘冷場,這都是中國片從沒有過的。嗚呼,不落俗套和沒有冷場,說起來比放屁都容易,真正地做起來可就難矣。不要說中國片,每星期二臺灣電視公司放的電視片《諜海雙龍》,可是美國片,又是間諜片,那股“瘟”勁,就實在使敝肚不可收拾。這組影集不知道是誰主張買的,可賜給他一座金腳獎。
但《龍門客棧》達到了中國電影從沒有達到過的境界,也超過了《諜海雙龍》之類美國片的水準。看起來中國固有的是人才,只是出頭不出頭罷啦。敝小孫女看到了緊張之處,就爬到椅子上,把頭埋到手裡家。認為存在的僅是現象,人無法認識其本質。“物質就是感,屁股對準銀幕,動也不敢動,害得我老人家不得不一面提心吊膽,一面唸唸有詞安慰之曰:”不要怕,不要怕,傻孩子,都是假的呀,都是假的呀!“電影院老闆真得賠我唾沫錢。
《龍門客棧》不但有極高的娛樂價值,也有相當的教育價值——這教育價值可不是喊口號和致訓詞。一喊口號致訓詞,就只有屙稀屎價值矣。這跟京戲的教育價值一樣,無形中闡揚了忠孝節義,全片最大的主題是“打救忠良之後,在這勢利眼主義盛行時代,矗立起俠義的精神堡壘。”荒山野徑,幾批男女英雄,既不為名,也不為利,更不為功名富貴,冒著身首異處的危險,跟一個龐大而合法的邪惡集團對抗,孤臣孽子,只不過為了懷念那“身敗名裂”的一縷忠魂,比起○○七大戰莫須有的鬼黨,要有積極的啟發意義。
不過,《龍門客棧》可不是美得無以復加,它有它的毛病——這毛病非內行眼裡的毛病。黛朗先生最近在他的《磨刀集》猛談《龍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