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也。
徐白先生認為現在的武俠已不是武俠,已不是“人”的故事,而成了“神仙”、“怪物”的故事。試思哪一個“人”,能一掌下去,只聽一陣隆隆巨響,把山都劈下一半?又哪一個“人”,在練了少則三天五天,多則十年八年之後,便可“移形換位”、“飛簷走壁”?只有神仙或怪物,才有如此這般的本領。徐白先生曰:“從前武俠小說作者,如向愷然先生、趙煥亭先生,他們本身就會一些三腳貓四門斗,故筆下寫來,一招一式,尚有來源。然而已有一部分荒誕不經,如向公的《近代俠義英雄傳》,十有六七,每有”超人“表現,不過尚多少知道自制,不像現在的武俠小說作者,只會閉眼造謠也。今日人心苦悶,讀武俠小說和打打麻將牌一樣,有逃避現實之功,似不必苛求,但總應將其”性別“弄清楚,不可使它繼續掛羊頭賣狗肉。武俠是武俠,神怪是神怪,美國的西部武打片是武俠,中國的《封神榜》便是神怪。徐白先生以為,如果和《封神榜》聯了宗,它再荒謬也沒人說話。
其次,關於“故事新編”,徐白先生精通日文,故以日本小說為例曰:日本人寫“時代小說”(即古代故事),書中人物一切,包括衣冠服飾,動作言語,無一不吻合當時的時代,決無中國這種古人說現代名詞的奇事。如內容屬於諷刺,豬八戒逛孔夫子廟等,那當然例外,否則必須正正派派地寫。現代“故事新編”的作者,在一般人眼光中看起來,似乎比“武俠小說”的作者高一級,起碼他們的文字通順,而且形式是新的,有時候也來點哲人式的議論對話。因之,它的危害也似武俠小說更大,不能放鬆一點也。
最後,徐白先生曰:“我於此兩種,皆絕對不看,蓋怕看得心煩意亂。”柏楊先生亦是如此,非自以為了不起,而是看下去完全是自殺時間。
(柏老按:一九七○年代,我老人家卻大看武俠小說,蓋身囚綠島,度日如年,用以麻醉殘生。不過對於“故事新編”,無論如何,仍難入目,所以一直堅拒到底。)
海明威之死
海明威先生終於翹了辮子。同樣是作家,美國的便比中國的吃香,連死都死得了不起。報上雲,海明威先生擦槍走火,與世長辭。國際社發專電,大總統去弔唁,遠在一萬里外的一個名叫“臺灣”的小島,報紙上都佔大大的一塊地盤。而且有很多有學問的朋友,把海先生的身世摸得透熟,長篇大論地一一為文哀悼。當作家的,不應該如是耶?
要說作家之死,中國也不是沒有過的,當年魯迅先生逝世,確實震動一時,迄今不見此盛況矣。大家來臺灣十有二載,死的作家,已有數位,無不都可憐兮兮,即以訊息而論,不但出不了這個小小的島,就是在這個小小的島上,如果不拜託拜託,拿拿言語,也上不了報。蓋現代人最大的特點是氣量狹窄,編輯記者都是文人,既都是文人矣,你那兩套算啥?尤其是我們的社會形態,文人靠稿費不能生活,必須有一個職業作底子,以維持不致餓死。於是,校長曰:“海明威呀,他在我手下當教習。”處長曰:“那個姓海的,他在我手下當科員。”委員曰:“海啥?啊,海明威,他進區公所還是我招考錄取的。”主任更曰:“作家?啥叫作家?我手下多的是,我那裡第九科的一個辦事員便出過書,他還是什麼協會的理事哩。”《聖經》上有言曰:“先知在故鄉總是不值錢的。”這句話用之於東方,有真理在焉。蓋在臺灣,任何本地東西,如科學家、藝術家、舞蹈家,都不值錢,作家不過是很多不值錢東西中的一種而已。
海明威先生死矣,我到處打聽,尚未聽說他身後蕭條,有募捐的訊息,不禁大驚。嗚呼,中國文人之所以受人輕視,無他,只不過太窮耳。海明威先生獵槍走火喪生,而中國作家想這樣死都不可得,蓋一輩子都沒見過獵槍是啥,不要說跑到非洲打獵,就是去碧潭散散心,有這筆銀子乎?而海先生所寫的《戰地鐘聲》,是站在西班牙當時政府那一方面的,而那一方面卻是左派,僅此一點,必有一臉忠貞之士,義憤填膺,他還能自由自在,到處亂跑找材料乎也?
美國作家死而中國作家非,乃虎死兔悲,物傷其大也。悲夫!
文藝算老幾
陽明山第二次會談,有一個很特別的現象,那就是,文化界人士有之,教育界人士有之,理工界人士有之,獨沒有文藝界人士。眾生奔走互合,相對聳肩。一個真正的作家,對這種精彩絕倫的會談,興趣恐怕不太巨大。但對於文藝排斥於文化之外的這種氣質,則不禁毛骨悚然。千言萬語一句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人先生都是清王朝遺老遺少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