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已經二十三歲了,你總有一個什麼事情特別想去做吧。”
燦爛的話又扎進我的心裡,我不肯面對這些,我記得高二會考結束之後,我與忡忡鑽在雨衣裡面騎腳踏車回家,我們並排唱歌,因為躲在了雨衣裡面,沒有人看得清我們的面孔,所以唱得就更加肆無忌憚起來,唱的是:“別做夢,你已二十四歲了,生活已經嚴厲得像傳達室李老伯,快別迷戀遠方,看看你家的米缸,生活不再風花月……”那個小歌手成名的時候是二十四歲,我們是十七歲,我們躲在梅雨季節的東面城市裡,壓低著嗓子唱這首歌,根本就不感到威脅,二十四歲是與我們完全沒有關係的年齡,而迷戀遠方始終是我們最大的理想。那時候我想過會來到南方麼,我想過又會來到北方麼,我想過以後會去更遠更遠的地方麼?
北方的地鐵很舊,比東面城市的更舊,車廂與車廂之間是不連通的,好像是一隻只的小罐頭,沒有空調,夏天的時候有搖頭電風扇打在頭頂,而一到冬天就是冷,開在地底下的時候還有些溫度,一旦開到地面上去之後冷風就從縫隙拼命地往裡面鑽。有一次在地鐵裡面我聽兩個揹著書包的女學生說話,星期五下午,或許是剛剛放學的大學一年級中文系女生,她們在熱烈地討論著《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這大概是她們文學課上講到的吧,一個梳著蓬鬆馬尾辮的女生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可以在看到第一眼的時候就愛上呢,“他們就是在樓梯口撞了一下,擦肩而過呀,怎麼可能就愛上了呢,太不真實了。”她們臉上的表情既誠實又認真。這就是乏味而令人失望的女大學生們,拉著離子燙,很不甘心地樸實著,儘管臉上的青春痘依然洶湧氾濫著,卻已經過早地結束了青春期,連記憶都已經沒有了,甚至沒有一次可以刻骨銘心地記住的暗戀。我別過臉去不忍心看她們,她們一定會長成像有軌電車般的婦女,終將面無表情起來。
而再過幾個月我就二十四歲了。
“讓不成熟的都快成長吧,讓成熟了的都快開放吧,這世界太快了,從不等待讓我們很尷尬,你去手忙腳亂吧,你去勾心鬥角吧,那些面無表情的人就是你的未來,可又讓我怎麼能不做那些夢,這些夢。”我蜷縮在KTV的沙發上面再次把十七歲時唱過的歌重新翻出來唱一次,覺得那個歌手曾經是個多麼羞澀、多麼有才華的人,燦爛在旁邊默默地聽著,其實她比
我年紀還小,她比我小整整一歲,但是她唱的歌我都沒有聽過,我也是索然無味地坐在邊上,粉嫩面孔的女孩,高中校服的戀愛,我望著握著話筒扭動著身體的燦爛,她甚至脫掉高跟鞋踩到了沙發上面去跳舞,這正在進行著的一切跟我都是格格不入的,我好似聽不見聲音了一般,電視裡的畫面那麼陌生,我自己的世界竟然已經是舊的了。
我這才想起來要給小五打電話,我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大半年,而我也已經有大半年沒有跟小五聯絡過了,只是在剛剛到達北方的第一天晚上給他撥了個電話,簡短地告訴他我已經離開山坡了,我在北方得到了工作,並且告訴他以後如果來北方的話,記得看我。我的愛情都已經被我藏起來了,我就像個頂頂普通的朋友那樣給他打電話,聽到電話那頭他的女朋友叫他去吃飯,聲音柔軟,似是故意要讓電話這頭的我聽到。
“你跟你女朋友還好麼?”
“嗯,挺好的。”
但是現在當我要撥電話的時候我卻又猶豫起來,我確實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告訴他關於燦爛的事情,告訴他我最近讀到的書稿,告訴他我遇見的第一個作家。但是臨要撥電話的時候,我真的猶豫起來了,我拿著話筒,假裝仔細地看著CD封套背後那些個我已經爛熟於心的電話號碼,最後終於還是如釋重負地放下電話,轉而去攤開一張信紙,但是隻寫了幾句話我又感到厭煩了,我已經不再熟悉這種白紙黑字的感覺,覺得自己的字像蚯蚓一樣在爬動,怎麼也寫不下去。於是我從抽屜裡挑了一張明信片,背面的照片是北方的馬路,我把新買的手機號碼寫在上面,又寫了一些沒頭沒腦的問候話,裹著大衣走了幾條街才找到一個綠色的郵筒,把明信片投進去。
這真是時光交錯,我多麼熟悉這種將東西塞進郵筒裡去的感覺,扔進去以後還要到郵筒的背面去看看,看看有沒有不小心把信從這端的口塞進去,又從那端的口掉出來,然後還不忘看一看郵筒上用淡淡的黃色油漆寫著的郵遞員來取信的時間,再兀自計算著對方什麼時候能夠收到信,那都是情書,寫在各種各樣的信紙上面,最初喜歡花哨的信紙,後來習慣用白色的列印紙,用鉛筆或者是最細的圓珠筆寫信,因為總是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