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寫給我,而是寫個任何一個可以被稱之為“親愛的”女性,或者是他過往生活中曾經出現過的女性。在郵件裡面,他向我描述他的生活。他的生活依然很精緻呀,前幾年大紅大紫的時候他就已經有了足夠的錢,他根本無須為生活費太大的勁,他像電影裡的作家那樣抽菸鬥,也有定期去電影院看進口原版片的習慣,他寫的話裡面有時候夾帶英文,但並不是惡俗的單詞,而是整句的長句子,那些句子出現得很突兀,有些甚至像是歌詞,帶著強烈的性格和喜好取向。可是不管他在那些郵件裡面表現得如何驕傲,描述著怎麼樣奢侈而令人嚮往的作家生活,他的小說還是透露著他的落魄,他是個過了氣的、正在做最後掙扎的人。
可是這是我做的第一本書,哪怕我不喜歡,我也得好好地做。
我向燦爛提起過這個作家,把書稿帶回家裡去修改,也給燦爛看,燦爛對此不屑一顧。
“可是他身上有股勁。”我給自己做這本書找了個理由。
“那不過是個老男人罷了。”燦爛說話是直腸子。
燦爛堅持著不肯收我的房費,每個月發工資的時候我都會把一部分錢放在桌子上,但是等上幾天之後那筆錢還是在桌子上躺著。時間一久燦爛就會突然生氣起來,她指著桌子上面的錢,氣勢洶洶地問我:“你為什麼要跟我算得那麼仔細呢?”她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她從小到大都沒有擔心過錢,她從小就知道買昂貴牌子的裙子,那些裙子,哪怕是現在,我也很難以不窘迫的態度在店裡撫摩它們,好似這些本來就不是我的,而是燦爛的。她去外地幾個月拍照片的時候,就從家裡拿足夠的錢帶在身上,而錢是不會沒有的,她的父親是廣告界最有名望的人之一,她最最不擔心的就是物質。那麼我怎麼跟她解釋這些事情呢,當我第一次與忡忡一起染了一個並不成功的頭髮後的一個月,我們是掐著手指頭過日子的,晚上肚子餓了就直接睡去,而一條商場裡面不打折的吊帶裙,是不去想的,我們所用過的最昂貴的化妝品是red earth。所以如今我有了自己的錢,我想付自己的房租,可是這樣的解釋只會使燦爛惱怒,叫她覺得我像一個可恥的暴發戶。
“知道我為什麼想和你住在一起麼?”燦爛有時候問我。
“你說說。”
“因為在機場看到你的時候,覺得你特別不容易,一個那麼瘦的女孩拎著這樣大的箱子,而且你認錯人,當我回頭看你的時候,你臉上的表情失望透頂,所以我就想幫幫你,我覺得自己是那個叫你失望的罪魁禍首。”
我們都笑起來,事實上我們都喜歡看美國的肥皂劇,喜歡在半夜裡面去通宵的大超市裡買整車的食物回來,我們都偏好安靜,是最適合居住在一起的人,我們走在路上還總是親密地手牽著手。後來我想起來,我遇見過很多女孩子,她們都與我在各種各樣的時間段裡面親密無間,比如燦爛,比如小夕,或者是後來遇見的那些,她們都喜歡與我手牽著手走路,其實我心裡並不喜歡這樣,我感到手心出汗,感到走路的時候不方便,有時候我想趁機把手抽出來,但是又得費盡心機地找好時機,不要叫那些女孩看出我的不喜歡來。我也不習慣與她們擁抱,燦爛每次從外面拍照回來總是擁抱我,那麼熱情,叫我感動卻又措手不及。
只有忡忡,我與忡忡從未手拉著手走路,我們從未擁抱,但我們是最親密的。
到北方的第一年我擁有了比過去所有時間加在一起所拍的照片還要多幾倍的照片,燦爛總是在拍我,在我睡覺、吃飯和洗澡的時候她都會拍我。我很想把這些照片給忡忡看,我把它們都細心地放在抽屜裡面,按照年月日,也會在照片的背後寫上話,想著以後可以告訴忡忡這天我在幹什麼,我在笑什麼在悲傷什麼,我覺得這會是件很煽情的事情。而我也已經習慣了燦爛的鏡頭,她喜歡躲在鏡頭後面看這個世界,而她的世界是顏色灼豔的世界,紅要是桃紅,綠要是柳綠,這正是我喜歡的調調,我們在彼此身上找到互相喜歡的東西,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很難得的。
“過去忡忡的夢想是當樂隊的主唱,因為她覺得就算是不好看的女孩子也可以在臺上光芒四射起來,所以你以後遇見她一定要拍她,她會很高興的。”
“嗯,我覺得你也該做些有意義的事情,比如說,你有什麼夢想要去實現麼?”
“有。”
“是什麼?”
“我說不上來,我只有非常大的夢想,但是沒有具體到事情上面去,我沒有想過我要做個科學家或者是畫家,這樣的夢想我是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