錨的大船,在很多的閒暇時光裡面,我就在沙發前面換衣服,然後擺出各種各樣的姿態,或許是因為我突然感到時間緊了,黃金歲月可能會稍縱即逝,而我得抓緊時間美麗起來,我意識到時間消耗得太多,可能再過幾個春夏秋冬,我們都會老的。
我在出版社的工作很好,只是似乎是提前過起了老年人的生活來,每天早晨到辦公室裡面泡杯茶,然後就開始翻看各種人的小說,把稿子列印出來,用筆在紙上糾正錯別字,改正標點符號。主任在選題會上突然問起我來:“你覺得這些時候看過的年輕人寫的稿子好不好?”
我的面孔噌的一下變紅了,好像是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要說出自己的意見來,感覺到周
圍同事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我誠實地輕聲說道:“沒有什麼特別出挑的。”
“哦?”不知是誰發出的聲音。
突然像是得到莫大的鼓勵一般,我繼續往下說:“我過去在讀一個小說或者是看一個電影的時候,總是盼望著某個情節像一隻拳頭一樣狠狠地朝我臉上打來,將我打倒在地,有的時候這個故事幾乎就要結束了,但是這個拳頭還沒有舉起來,我的心裡也會很激動,因為我在期盼著結尾,我期盼著所有的力量都積聚到結尾,然後重重地聚整合一拳,將我徹底打倒,怎麼也爬不起來,甚至痛到掉出眼淚來。但是現在讀到的小說總是令我失望,我等等等,等到最後了,等到結束了,那一拳還是沒有揮出來,太綿軟無力了。”我快速地說完這些,然後假裝專注地望著杯子裡面的菊花茶,望著那些花瓣沉沉浮浮,心裡面緊張,等待著同事們的回應,但是主任很快就轉移了話題,所有的人都在一秒鐘後忘記我說了些什麼,儘管我覺得那是很好很誠實的一番話。
其實我本來甚至還想說說在過去的幾年裡給我印象最深的一個作家,雖然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我永遠記得那些夜晚在廣播裡面聽到他小說時的情景,關於頭髮會掉色的紅髮女孩子,關於奔跑的主題,就好像一記記重拳揮在我青澀的臉上,卻給了我很大的夢想,可是這些我都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於是我很快發現這個北方城市最好的出版社並非是如我想象的那樣,我所在的辦公室裡面除我之外,還有兩個已近中年的女人,她們用標準的北方口音拉著家常,說話飛快,熱心善良,都爭搶著要給我介紹男朋友,甚至還帶來照片給我看。我不知道如何去敷衍,我不懂得敷衍,只能夠在最後要被拖去約會的關頭勉強稱自己生了病,最後終於她們不再強將我拉入談話中,我被遺忘在角落裡面,耳朵裡面永遠塞著音樂,翻看著看也看不完的小說稿。被別的編輯扔在一邊的小說稿我都想拿過來看,我永遠都是個在閱讀中的人。
他們說起我來,總是那個熟悉的形容詞:內向。他們說:這孩子多內向啊。
剛剛到出版社工作的新人總是得到一些可以熟悉流程的工作,我開始編一本書,一個已經過了氣的作者,同事們告訴我他曾經是很紅的,甚至是那個年代很多女大學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但是如今他過氣了,沉寂了幾年之後已經沒有人再想到去買他的小說了,他的名字僅僅是消失了幾年的時間就已經被人遺忘了,他在我心目中就是一個悲劇性的人物。
我們最初的交流是透過電子郵件,他給我發來書稿,我再用印表機一頁一頁地打出來,這是我最歡喜的時刻,我站在印表機邊上,聽著磁頭髮出的掃描聲,紙張慢慢地疊起來,印滿了黑壓壓的五號墨字,然後我就可以躲進我的角落裡面讀這些小說,雖然有很多是難以入目的,但是每個小說總有那麼一兩個微弱的閃光點,一個句子或者一段描寫,這就足夠愉悅我了。
而他的小說是非常難看的。我想他的過氣不僅僅是因為他的運氣沒有了,更是因為他的字裡行間到處都透著江郎才盡的痕跡。那些文字是精緻著,透著一股刻意為之的學院派氣息,讀懂是沒有問題,但是那些做作令人惱火,如若不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我一定已經將這小說拋開,他講一名男子在經歷數場失敗的戀愛之後終於發現自己是個同性戀者,於是最後落得與另一個男子玉石俱焚的下場。這儼然是美狄亞式的瘋狂毀滅,卻被他描寫得生硬難讀。
我看完了只是感到心痛,他為什麼不用一個筆名呢?至少這樣那些曾經迷戀過他,曾經記住他名字的人不會感到失望,而他又可以賺得一筆生活費。
相比之下倒是電子郵件裡面的文字更令人愉悅,他得知我是一個女人之後就總是以“親愛的”作為郵件正文的開頭,卻免去我的姓氏不寫,好似這封“親愛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