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棉襖一件,飯碗大約白麵饅頭四個。棉襖、饅頭都經胡雪巖自己看過、嘗過,毫不馬虎;這場好事,應該做得很好,不道有人咬牙切齒在痛罵。
說來說去,還是胡雪巖用人不當;主事的膽大妄為。原來有那貪小的,排了一次隊,第二次再來,多領一份。這往寬處說,他也是花了工夫氣力,多換得一份施捨,不算白撿便宜;就算從嚴,訓斥幾句,亦就至矣盡矣,誰知主事者別出心裁,等人頭一次來領了棉襖、饅頭,到出口處有一班『待詔』在等著——剃頭匠別稱『待詔』,每人一把剃刀,頭髮剃去一塊,作為已領施捨的記號;倘或不願,除非不領。『小爺叔,』七姑奶奶談到這件事,猶有餘憤,『你倒想想,有的天不亮去排隊,輪到日中才輪到,料有這麼一個規矩,要不領呢,白吃一場辛苦,於心不甘∶要領呢,頭髮缺一塊,掛了塊穿舍衣的招牌在那裡,真叫進退兩難,有個不咬牙切齒的嗎?』
這幾句話說得胡雪巖臉上紅一陣、青一陣,深秋天氣,背上卻溼漉漉地冒汗,『七姐,』他說∶『你說的情形,我一點都不知道。我回去要查,查出來我要狗血噴頭,罵他一頓。』『你也不必去查。這個人已經不在小爺叔你那裡了,我才說的。』『這樣說,還有這樣子的人在那裡?』
七姑奶奶默然,也就是預設。古應春覺昨話既說到如此,就索性再勸一勸他。
古應春追隨胡雪巖多年,當初創業維艱的經過大多熟悉,所以勸他的話不但很多,而且有深刻,『小爺叔,』他說∶『你的事業當中,典當在你看,完全是為了方便窮人,不想賺錢。話是這樣說,天下哪有不賺錢的典當?不過,國為你有這番意思在那裡,明明應該賺的也不賺了。小爺叔,這一層,不知道你想過沒有?』
『我想過。我同他們說∶錢莊是有錢人的當鋪,當鋪是窮人的錢莊。有錢的人,我來對付,他「當信用」、「當交情」,能不能當,能當多少,我大致有數。窮人太多,我照顧不到,都託你們了,大家要憑天良。我想,那班「徽州朋友」我待他們不壞,應該不至於沒良心。』當鋪朝奉都出在徽州;所以胡雪巖稱之為『徽州朋友』。古應春聽他這一番話,便知他對自己的典當的積弊,一無所知;同時也覺得自己的看法,對胡雪巖確這有用。
『小爺叔,你有多少爿典當,你自己知道不知道?』胡雪巖一楞,搔搔頭說∶『二十家總有吧?』『小爺叔,』七姑奶奶慫恿著說∶『你倒算算看!從杭州算起。』從杭州算起,首先便是公濟,這是胡雪巖所設的第一家當鋪,然後是廣順;武林門外拱宸橋,運河起點,專為方便漕幫的泰安——浙江的杭州、湖州、嘉興、海寧、金華、衢州;江蘇的蘇州、鎮江;還有湖北、湖南,一共二十三家。當鋪的資本,稱為『架本』,向例不用銀數,而以錢數計算;一千文準銀一兩,一萬銀子便稱為一萬千文。典當有大有小,架本少則五萬千文;大則二十萬千文,通扯以十萬計,二十三家典當的架本,便是兩百三十萬銀子;如果以『架貨』折價,至少要加一倍。
『小爺叔,架本總共算它四百五十萬銀子好了,做生意打他一分息,算低了吧,一個月就是四萬五千銀子;怎麼樣用也用不完。小爺叔叫我別樣生意都不必做,光是經營這二十三家典當好了。』胡雪巖心想一個月四萬五,一年就是五十四萬,在他記憶中,每年年底結總帳,典當部分的盈餘,從未超過二十萬;照此說來,每年有三十多萬銀子,為『徽州朋友』吞掉了。
『我一個月的開銷,連應酬通通算在內,也不過四五萬銀子。典當弄好了,我可以立於不敗之地。』胡雪巖問道∶『應春,你看我應該從哪裡下手來整頓?』
『自然是從盤查著手。』
『查了一家再查一家呢?還是一聲號令一起查?』『自然是一起查。』
『你是不是在信口開河?』七姑奶奶插嘴說道∶『二十三家典當一起查,人手呢?不光是查帳,還要查架子上的貨,不是外行做得了的。』『七姐,』胡雪巖攔住她的話說∶『應春出這個主意,當然有他的訣竅。』
『小爺叔說得對!』古應春得意地說∶『我有個訣竅,不但快,而且切實,兼且還不會得罪人。這話怎麼說呢?譬如一家一家查,當然就要從靠不住的那幾家先下手,為的是叫他措手不及;但這一來,查出毛病來不必說,倘或倒是乾乾淨淨的,人家心裡就會不舒服,以後就不容易得力了。』『閒話少說。』七姑奶奶性急,『你既然有訣竅,趕快說啊』!『
『這個訣竅,不著痕跡。小爺叔,我勸你來個大扳位,二十三家的「管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