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威脅,不來自易於脅制的小民,而來自有文才或武勇、有勢或有錢的中間階層,把“五蠹”去掉,天下就安定了。對李斯的五蠹之說,漢武帝去其二而用其三;酷吏或自以為得意,其實他到底在幹什麼,自己未必清楚,而是簡在帝心。
小民從酷吏那裡得到的好處,縱有也是暫時的,酷吏能去惡人於一時,卻助縱惡之制長命百歲。何況酷吏絕不是秉法之人,如杜周所說,哪裡有什麼法律,人主的意旨就是律令。酷吏往往善伺上意,便在於此。為酷吏鼓掌的人,需得有把握自己絕無可能犯法,或者犯忌,否則不要抱怨得不到公平的對待。
嚴延年做官是在漢宣帝時。漢宣帝初政苛察,後來漸漸和緩。酷吏治郡有方,各地曾紛紛模仿,然而不數年間,老百姓更加鋌而走險,盜賊蜂起,朝廷無可奈何,重視酷吏的風氣,便漸漸止息。——並不是以後沒有,只是少用酷吏之目了。
為帝爪牙,換來的名聲卻不好,皇帝經常要把他們拋掉,來假裝好人。西漢酷吏,能善終的沒幾個。嚴延年做官時,去漢武帝已有二三十年,前輩的命運,他便視而不見,也有人替他看到。他的母親來河南探望,看見他殺人,大吃一驚。再三勸阻無效,便告辭說:我可不忍看見自己的兒子被刑戮,我還是趕緊離開,回老家替你預備後事吧。一年多後,嚴延年果然被朝廷處死。
又嚴延年治河南時,鄰郡的黃霸以寬恕為政,郡中也很太平,連鳳凰都給面子,數次光降。不過,什麼鳳凰於降,以及道不拾遺,夜不閉戶之類,都是漢代官場中的套話,當不得真的。
◇BOOK。◇歡◇迎訪◇問◇
第8節:菹醢盡處鸞皇飛:李斯
菹醢盡處鸞皇飛:李斯
李斯臨刑前,對兒子發出著名的感嘆:“現在,就是想再與你牽大黃狗,出上蔡東門捉兔子,又哪裡還能做得到呢?”李斯本是上蔡小吏,某日見到溷廁和米倉中的老鼠生活不大相同,便有所觸,發願不為廁鼠,力爭上游,前往荀子那裡學“帝王術”。
顧炎武曾說,性、命、天道這些玄遠的事情,孔子很少說,今天的君子則掛在嘴邊;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孔子言茲在茲,今天的君子卻不大提。春秋時,新士人與政治的結合,尚無常式,進退時時失據,所以孔子要再三申論。後人討論李斯相秦,一方(如李白)說他得到如此功名,遠勝於糟糠不飽的拘儒,另一方(如柳宗元)說他貪利殺身,還不如曳尾於泥中。——出處去就,在今天早已不是問題了,至少不該是問題,但在過去,可是件大事,如何能夠出而不至於背義害身,入而不至於輾轉溝壑,一直令古人頭疼。
且說李斯跟著荀子和春申君,在楚國不得為用,掉頭向西,投向六國的對頭,新起的強秦。秦國雖強大,尚無文化的自信,也不知如何運用自己的武力。李斯的第一課輔導,便是為秦王立下平諸侯、成帝業的大志。當時關東之士,往投秦國的本來就少,李斯所言又恰中秦王的心事,所以一拍即合,秦王便讓李斯主持大計,派辯士與劍客來招募六國名士,能利誘的利誘之,不能的刺殺之。
二十年後秦一統天下,李斯又做了兩件大事,第一是力主郡縣制,第二是禁止學術,行焚書坑儒之政。——李斯本是中原儒士,荀子的門生,乃禁百家,焚圖書,視師道如寇仇,豈不自斷後路?說起這一點,宋人通常歸罪於荀子主張人性惡,學說本身便不醇。如蘇軾說,荀子性格激烈,平時高談異論,一時口舌之快,足為李斯之激。
其實,荀子的事業本在於將儒學改造為治術,其學說本身便包含權變的後門。且他及春申君的門下來路很雜,李斯所學,未必盡出於荀子,如他的中央集權思想,可能就有一大部分是來自同學韓非。韓非被李斯設法害死,可惜後來焚書不徹底,使我們尚能知道先秦思想的脈絡。
李斯是個傑出的人。有點讓後人難辦的,是如何處理他的雙重身份。一面是政治家,一面是士人。他的文才的確非常好,足以配得上他的頭腦。魯迅說“秦之文章,李斯一人而已”;不過魯迅又加上一句“由現存者而言”,——是啊,別計程車人死的死,亡的亡,只剩下他自己了。李斯對同儕的態度,既與他的治國主張相副,又未嘗沒有固寵之意。在權力盛時,他已生懼意。那時他兒子娶的是公主,女兒嫁的是王子,整日拜謁填室,車騎塞門,李斯嘆道:荀老師曾說事不可太盛,物極則衰,不知以後我會怎麼收場。
當年李斯西投,除幹求功名外,還有一番意思便是實踐自己的政治理論。如今志得意滿,又不免難繼之憂。秦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