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城狹長的鳳目幾不可察地一揚,道:“你心神不寧。”能讓眼前男子這般之事,只怕天下間也未必會有。因此即便是葉孤城,一時之間也有幾分淡淡詫異。
西門吹雪沒有否認,只在旁邊另一張鋪著紫花綢面軟毯的椅上坐了,眼光落在掌中的青色玉簫上,似有所思。
葉孤城擦劍的手忽一頓,一股翻湧的氣息若有若無地從瀰漫開來。他側眼看向旁邊,只見西門吹雪依舊神情淡淡,身周卻已有恍如實質的劍氣凝結。眉尖微疊,葉孤城眼中閃過一絲精芒,將手中的長劍放下。待劍身甫一落於膝頭,一道驟疾的勁風已襲向西門吹雪,直取他胸前‘天突’穴位。
金絲綿掌,夾帶著空手入白刃的手上功夫,西門吹雪反應何等之快,化掌為鉤,以攻為守,不趨不避,迎頭點向對方‘氣舍’‘或中’兩處,勁勢凌厲至極。
葉孤城回掌守住門戶,左手並起三指,以綿力堪堪繞過這一擊,同時反腕戳向西門吹雪右臂上方。
廊下二人轉眼間便交手三十餘式,下身卻仍穩穩坐在椅上。一陣風過,幾瓣梅花悠悠飄蕩入廊,然後緩緩地落在地面。 倏而氣消勁散,原本凝著的空氣霎那間鬆懈下來,前一刻還繚繞著的劍氣,在下一瞬便已消褪不見。
七十六。 悸
西門吹雪垂下手,面上亦慢慢鬆動。卻聽“叮錚”一聲脆響,他腰間那支玉簫被二人交手之際氣勁所催,從中間迸開幾道裂紋,既而碎成十餘塊,順著衣襬紛紛滑落在地,片片玉屑中央,唯有簫穗上繫著的一粒水滴狀瑪瑙仍閃動著清淺的色澤。
“可惜。”葉孤城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然後便停口不語。他方才借交手幫西門吹雪匯出外洩的劍氣,平復了由此引發的不穩心緒,卻並沒有打算詢問西門吹雪有異平時的原因。這樣的默契,彷彿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存在於兩人之間。
很長時間的沉靜,只聽見有風吹過廊簷的輕響。
葉孤城已將膝頭的劍身歸於鞘內,隨手拿起右邊矮几上放著的一本《四溟詩話》,一頁頁翻看著,不再開口。看了幾篇,也就很快靜下心來,眼梢眉角便透著些專注,周圍一時只聞書頁偶爾被揭動的輕微沙沙聲。
西門吹雪雙眼淡淡看向廊外。滿地銀白,幾株梅樹,一座涼亭,舉目所見,盡皆蕭疏。他鋒銳的面上神思莫辨,良久,眉眼微動,將目光從遠處緩緩收回。方才腦海之中似乎想了什麼,又或者什麼也沒有想,竟一時間,湧出一股從來不曾有過的陌生情緒。
這實是,不同尋常。
西門吹雪心中從來都只有劍,有著對至高巔峰的追求和狂熱。劍就是靈魂,他的存在,彷彿就是為了劍而活著。
這樣的一個人,還有什麼能夠讓他產生額外的,不知名的情緒?
連西門吹雪自己也不能夠確定的情緒。
或許是冬日的陽光太過清冷了些,雪地裡折射出來的白芒就好似凝成了一層濛濛的水汽,映入眼中的景物都幾近變得有些恍惚。西門吹雪仍舊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只是將目光在腰側的長劍上逡巡著,劍鞘上簡潔虯硬的紋路由末梢延至頂部,一顆指肚大的黑亮曜珠拴結在靛青色的穗絛之上,光線一映,熠熠生輝。
西門吹雪靜靜地望著,默了片刻,忽又抬起眼。微斂眉鋒,他稍稍側過頭,將眼光移到旁邊專注於書卷的白衣人身上。
葉孤城就坐在離他身旁約一尺遠處,從側面看去,身材筆挺,形貌清癯,白衣如玉。
面部是斧鑿般的硬淨平朗,狹長上挑的眼角此時正向下垂出松融的線條。雪光霧靄淡淡地散開在周圍,他的模樣在西門吹雪眼中就變得有些不真切起來。
西門吹雪的朋友極少,在與葉孤城結識之前,來萬梅山莊作過客的,似乎只有陸小鳳一個人。
然而在他心裡,葉孤城和陸小鳳,卻是不同的。
……可又是什麼地方不同?
……又是在什麼時候,覺得兩人在他眼中,有所不同?
感覺到有兩道視線長時間落在面上,葉孤城停下翻書的手,回眼看去。眉尾淺淺地揚了一個弧度,就有了些詢問的味道。
西門吹雪當然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既然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為何作出這個舉動,自然也就沒有了說明的必要。
葉孤城看著他的表情,便也清楚了西門吹雪此時所想,不禁開口道:“你今日,確實與平時有異。”
西門吹雪收回目光,只道了一字:“是。”
“你的心不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