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下闋結句除了呼應上闋所寫的桃花零落,隨風飄飛的悽美景色。芙蓉更暗示了時光的流轉,在如影隨形的傷感情緒中,傷心的人已經捱到夏天。花瓣不會因為人的惋惜而停止凋謝,時間並不會因為人的悲傷而停止流轉。一味地沉湎於傷感中沒有任何意義。
王次回的散句在《飲水詞》中時時隱現。但評家多不以這種現象為忤,反而贊容若擅於化濁為清,改俗為雅,這種態度也蠻曖昧的,大約是因為王次回不如容若出名,所以不是容若襲了他的詩意,而是他借了納蘭的名氣被人知曉。
採桑子
彤雲久絕飛瓊字,人在誰邊,人在誰邊,今夜玉清眠不眠。
香銷被冷殘燈滅,靜數秋天,靜數秋天,又誤心期到下弦。
【飛瓊字】
唐朝開成初年,有個進士叫許瀍到河中游學,忽然得了一場大病,不省人事。他的幾位親友圍坐著,守護著他。到了第三天,許瀍突然站起身來,取筆在牆壁上飛快地寫道:“曉入瑤臺露氣清,坐中唯有許飛瓊。塵心未盡俗緣在,十里下山空月明。”寫完,許瀍又倒下睡著了。到了第二天,他又慌忙起來,取筆把牆上詩的第二句改為“天風飛下步虛聲”。寫完,渾然無知地像醉了似的,不再睡覺了。過了很久,他才漸漸能說話了,他說:“我昨天在夢中到了瑤臺,那裡有仙女三百多人,都住在大屋子裡。其中有個人自己說是許飛瓊,讓我賦詩。等詩寫成了,她又叫我改,她說:‘不想讓世上的人知道有我。’詩改完,很受讚賞,並令眾仙依韻和詩。許飛瓊說:‘您就到此結束吧,暫且回去吧!’就好象有人引導似的,終於回來了。”
採桑子塞上詠雪花(7)
許飛瓊的典故常被唐詩宋詞引用,後用來泛指仙女。白居易有詩:“煙蛾斂略不勝態,風袖低昂如有情。上元點鬟招萼綠,王母揮袂別飛瓊。”蘇軾有詞:“玉童西迓浮丘伯,洞天冷落秋蕭瑟。不用許飛瓊,瑤臺空月明。”讀起來都沒有容若這闋哽切。
中國的文人慣來膽大油滑,不同於西方文人的冷靜嚴謹,西方人是直接開放,但他們不愛拿聖母,天使來開玩笑。女性是清楚而對等的可交往瞭解的物件,不需要太多繁複無稽的幻想。因此西方男子思想中並無東方男子對女性的糾結矛盾。而在東方,文化,思想,傳統,禮教,交往和婚姻方式,這些都足以讓男子對女性產生幻想和隔閡。少年時拘謹難安,見母親亦羞。然而思想上的處女膜一旦消除,卻又十分放誕不羈,無論是儒家的世俗女子還是佛道兩教裡的女仙,觀音和王母,無不在他們幻想的範圍內。所以中國人,是沒有宗教的,他們尊重而不神聖,理解而不惟命是從,有時像少年淘氣天真有時又是天生反骨的大人。
容若曾有戀人入宮,從《飲水詞》來看,是無疑的事,而非一般好事文人的杜撰附會。從上闋首句“彤雲久絕飛瓊字”來解,即是寫戀人在宮中許久沒有音信傳遞,彤雲即紅霞,道家傳說在仙人所居處有彤霞繚繞。玉清是道家所指天上的宮殿,“彤雲”和“玉清”略通古典的人就會知道這是指天上的宮殿,容若以此來代指宮禁,這種暗示又合文法,又通情理,文總要講個含蓄穩重,總不成要他寫:“今夜皇宮眠不眠”吧?
“香銷”、“被冷”、“殘燈滅”說明這又是一個不眠夜。當中情形意境很像林黛玉嘆的“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三個詞,三樣尋常的東西,帶出一副居家圖,於平淡中顯出精準的力道。只要作者的功力夠,其實越是尋常的事物越能引起人的感觸和共鳴。這也是我理解的“真切”的意思。
全詞用的即是採桑子的疊句法。上闋“人在誰邊”的反問,使得伊人不在自己身邊的孤苦如一杯功夫茶,漸品漸深。下闋寫自己在思念裡度日如年的漫長等待,卻不多言,只是將“靜數秋天”這一心思用疊句強調,暗示了流光飛舞,雖然短小卻強悍有力地表達了自己期待的心情。“又誤心期到下弦。”一句,明寫光陰的蹉跎流逝,卻又用“下弦月”暗指了自己的心願始終不能夠圓滿。
想必有人會置疑,說戀人既然已經入宮,怎麼能夠傳遞書信呢?平民百姓是不要想了,像容若這樣的人還是可以這樣做的。納蘭家是皇親重戚,兩人又是中表至親,容若本人是皇帝的近衛,在這樣特殊的身份和關係下,不但是書信,就是某些稀罕食物,在被允許的時候,方便的情況下,也是可以遞送出來的。此事另一首《臨江仙…謝餉櫻桃》可為明證,自然這樣的事不會頻繁,更不會有露骨言辭。也正為如此,我們才能體會到容若相戀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