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環就把燈閉了。
房間裡立即伸手不見五指了。深深淺淺的黑暗在飄移著。立櫃上那古怪的花紋終於看不見了。
李庸漸漸有點迷糊了。恍惚中,他突然聽見朱環叫他:“李庸……”
“嗯?”
“你醒醒。”
“幹什麼呀?”
“你醒醒!”
“我困了。”
“我跟你……說一件事。”
“什麼事?”
“你把眼睛睜開。”
李庸只好把眼皮撩開了:“你說吧。”
“我覺得,黃太的死可能跟那隻貓無關。”
李庸的睡意一下就沒有了:“那是誰?”
“我懷疑是那枚戒指……”
“戒指?”
“可能是它在鬧鬼。”
李庸的眼睛睜大了,他朝擺在梳妝檯上的那個茶葉盒看了看,小聲說:“為什麼?”
“我一直沒有告訴你這枚戒指的來歷……”
“不是你祖母給你的嗎?”
“不是……”
“那是從哪裡來的?”
“我一直不想對你說。”
“咱倆不是夫妻嗎?有什麼不能說的?”
“……那年,醫院裡有個患者死了,是個女的。我看到她手指上戴著一枚戒指,很好看,就溜進太平間,把它擼下來……”
李庸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他的恐懼中又摻進了絲絲縷縷的悲涼。
這恐懼是一個無知的人的恐懼。
這悲涼是一種窮人的悲涼。
他感到對不起老婆。
自從朱環嫁給他,他沒有給她買過一件首飾。她也是女人啊。如果……家裡富裕一些,她能跑進太平間去偷死人的戒指嗎?
儘管朱環平時粗聲大嗓,其實,她的膽子並不大。
“那女人得的是什麼病?”李庸低聲問。
“她就是煤氣中毒死的。”
李庸久久沒說話。
房子裡陡然充滿了鬼氣。
朱環見李庸不吭聲,又說:“咱們把它扔了吧?”
李庸想了想,堅決地說:“扔了它!年末,我再給你買一枚。”
朱環說:“過日子還緊巴呢,買那東西幹什麼?不當吃不當喝。”說到這裡,她輕微地嘆口氣:“再說,我也老了……”
“扔到什麼地方?”李庸問。他甚至又想到把它扔到百里之外的山裡去。
“就扔進衚衕口的垃圾池裡吧。你現在就去。”
“現在?”
“你不敢?”
“有什麼不敢的。”
李庸說著就坐了起來。朱環伸手開啟了燈。
李庸穿好衣服,走過去,開啟茶葉盒,把那枚戒指倒出來。
他拿著它,看了朱環一眼。
朱環的神情很複雜,終於她說:“你還等什麼?”
“你不後悔?”
“你去吧。”她又補充了一句:“你把那個茶葉盒也一塊扔掉。”
李庸把戒指裝進茶葉盒,披上羊皮大衣,轉身就朝門外走。
突然,朱環叫了他一聲:“李庸。”
他回過頭來。
朱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你把它拿過來,我再看看它。”
李庸就返回去,把戒指倒出來,遞到了她手裡。
她像平時那樣,輕輕地把那枚戒指放在手掌心,看了很長時間才舉向李庸:“……拿走吧。”
這時候,李庸看見她的眼圈裡噙了兩汪淚。
外面很黑。
不知道為什麼,深城監獄的探照燈沒有開啟。
實際上,天上有月亮,它彎彎的,呈暗暗的猩紅色。只是,它太細了,就像一根線,很難在廣袤的夜空中找到它。
如果月亮是一張臉,那麼,這張臉絕大部分都隱藏起來了。
一個人要是隱藏起來,通常要露出眼睛。可是,今晚的月亮只露出了頭髮。
李庸急匆匆跑到衚衕口,把那個裝著戒指的茶葉盒用力投進了垃圾池。
然後,他轉身就朝家裡跑。
他進了門之後,氣喘吁吁。
朱環正坐在床上等他。她的臉色有點灰。
“沒事了,睡吧。”李庸對朱環說。
兩個人就又一次躺下了,關了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