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記凌叔華題徐志摩墓詩碑》一文寄給我一讀。我覺得這史料新鮮,且言之有據,不敢迷信正確與否,總覺得最起碼是一家之說,可供史家研究。於是我將其推薦給《文匯報》和香港《大公報》發表了。吳令華說,1933年夏,父吳其昌回硤石度假,徐志摩父親請他吃飯,託他請凌叔華為徐志摩題詩碑(實是催請)。這很自然,一徐、吳是至親,二吳其昌與陳、凌夫婦有誼。吳其昌因抗日被清華解聘後,到武漢大學任教,與陳西瀅是同事;凌叔華又曾為他的《散文甲稿》設計過封面,交情頗深。吳其昌在硤石便發快信致凌叔華,轉述徐申如的要求。讀劉紹唐的《徐志摩的感情世界》一文,查考凌叔華致胡適的二十五通訊和《胡適來往書信選》,關於凌叔華為志摩寫碑文一事有明確記載,覺得真實可信。凌叔華接到吳其昌催題墓碑的信後,過些時日,才題詞“冷月照詩魂”。徐申如為何堅持獨請凌叔華題,凌叔華為何也樂意,這就不難看出徐申如“希望志摩和叔華聯姻”的本意和徐志摩與凌叔華之間那種“剪不斷,理還亂”的複雜情愫了。題寫什麼辭句為好,凌叔華是很慎重的。她曾於1933年1月31日致函胡適請益:“現在有一件事同你商量,志摩墓碑題字,申如伯曾來信叫我寫,好久未敢下筆。去夏他託吳其昌催我,我至今還未寫,因為我聽了幾個朋友批評所選‘往高處走’之句不能算志摩的好句。去年方瑋德他還提出那句‘我悄悄的來,正如我悄悄的去’(《別劍橋》)比這兩句合適,我想了也覺得是,近來更覺得‘往高處走’句有點符合‘往高處爬’‘往高枝兒飛’種種語氣,本來就有不少人以為我們的詩人是高貴閒人之類,如果刻上 ‘往高處走’句,必定有人譏笑這是詩人生前本如隨園的‘翩然一隻雲中鶴,飛來飛去宰相衙’了。我想了差不多一年,總想寫信同你商量商量,請你另找兩句……” 凌叔華也自謙說:“當然如果你們可以另找一個人寫,我也很願意奉讓,因為我始終都未覺得我的字配刻在石上。”(四川文藝出版社,《凌叔華文存》第918頁)
“冷月照詩魂”這塊碑後來確實立了。據吳令華說,她的表兄徐璇教授於上世紀70年代還鄉謁志摩墓,於下山時道旁發現它“橫臥泥中”。且美術史專家、吳其昌的連宗兄弟吳甲豐也見過。他倆還共同讚賞凌叔華將林黛玉的“冷月葬詩魂” 易一字用於志摩墓,貼切而自然。
“冷月照詩魂”字是凌叔華寫的無疑。但這句詩是胡適應凌叔華之邀“另找兩句”“找”出來的,還是凌叔華自擬的就難以稽考了。
走近錢鍾書(1)
1998年12月19日,驚聞錢鍾書先生溘然仙逝,不勝悲哀。我有幸與先生有音問之雅,但無一面之緣。兩年前寫就此文,壓諸箱底。現謹以此文聊作心香一瓣,薄奠先生在天之靈。
——題記
當歷史老人拂去往事的塵埃,《圍城》再露崢嶸的時候,作為讀者,誰不想破城而入,一睹城內的風景,體味一下城中人的酸甜苦辣,長點見識?作為編輯,誰不景仰那塵封已久的“古錢幣”錢先生,鍾情於他的書稿,以編一部他的佳構為榮?
我不諱言,我是凡夫俗子,無論作為讀者抑或編輯,我都是一個拜錢主義者。
十年前,我參與創辦《東方紀事》,其時全國各類刊物如林,為使該刊在全國有一席之地,我們策劃要以全國一大批名人為依託,爭取他們的支援,把刊物辦出品位來。在編輯部列的一長串“名人”名單中,錢鍾書(1910—1998)、楊絳被列於榜首。說來很可笑,那時編輯部三位同仁都是剛從外單位調入的,別說無緣與錢氏夫婦相識,與文學圈內其他名流也如同路人,甚而連合適的牽線搭橋者一時都找不到。更況錢先生的耿介絕俗與他的大名一樣,如雷貫耳,欲組他的書稿談何容易。據說“堡壘是容易從內部攻破”的,我們把攻關的焦點放在楊絳先生身上。當《東方紀事》創刊號面世時,我們從中國作協花名冊上找來錢先生的地址,試著寄給楊先生,並附一長信,推銷自己和刊物,懇請她對刊物提意見、賜稿。他們是江蘇人。我牢牢抓住鄉情這根紅絲線,祈求她支援故鄉的出版社,造福桑梓。飽讀詩書的楊絳先生溫良恭儉讓,覆信不忘鼓勵勖勉一番。打那以後,除定期寄奉雜誌間或寄點社裡有品位的出版物外,逢年過節不忘寄張賀卡,送本掛曆什麼的,噓寒問暖作感情投資。她老亦投桃報李寄賀卡、贈書。記得她收到我社出版的《蔣碧微回憶錄》一書後,十分高興,說大家都爭著看,未及她讀完,被友人借去先睹為快了。我投其所好,馬上又寄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