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書房在前院第二進,在國事廳的跨院內。國事廳是公叔痤處理政務的正廳,也是丞相府的中心。國事廳向西有一個月門,進得月門是一座精緻的小院。院內一片水池,綠樹亭臺,分外幽靜。過了水池,有一排六開間的磚石大屋,這便是丞相府的書房。戰國時代丞相的權力非常大。這種“大”不是代替君主決策,而是獨立開府行使日常的行政權力。所謂開府,是指丞相的府邸就是獨立的國府官署,丞相有權不入王宮而在府邸召集官員議事併發布指令。而其他官員,除了國君特許外,都必須在自己所屬或執掌的官署處理公務,府邸只是單純意義上的住所。公叔痤是魏國老丞相,而魏國又是最強大富庶文明的大國,丞相府便更是非同一般。就說這丞相府書房吧,非但藏有天下有名的上古典籍和春秋戰國以來各學派名家的文章抄簡,而且藏有洛陽王室、各大戰國、諸侯國的政令抄簡,至於魏國變法以來的政令典籍更是應有盡有。所謂學在官府,說的便是官府擁有民間所無法比擬的藏書和主要的知識階層。公叔痤的丞相府書房設有六名少庶子和一名中庶子管理。少庶子多是年輕的文墨吏員,實際上是做日常大量的整理、修繕和刻簡事務。中庶子是成年的文職吏員,通常是開府重臣的屬官,可掌開府大臣指定的任何具體事務。在公叔痤的丞相府,中庶子歷來專門掌管書房。
侍女來到書房時,長大的書案前坐著一位白衣人,低著頭神色專注的翻動竹簡。侍女走進來他根本沒有察覺。
“中庶子,丞相請你即刻前去呢。”
伏案白衣人聞聲抬頭,恍然點點頭便霍然站起。他身材修長,一領長長的白布衫幾乎要蓋住那雙輕軟的白布鞋,連頭髮也是用白色絲帶扎束,一支白玉簪橫插在髮束中。他雖很年輕,但卻有一雙銳利深邃的眼睛,臉龐稜角分明,與中原人常見的渾圓臉龐大是不同,沉穩的舉止中透出一種冷峻高貴,與丞相府小吏的身份相去甚遠。他便是公叔痤所請的衛鞅,執掌書房的中庶子。站起來時他低聲問了一句,“魏王來過了麼?”侍女道:“回中庶子,魏王尚未來過,說午時駕臨的。”他便沒有再說什麼,默默走出了書房。
從第二進書房到丞相的寢室小院,要穿過三進院落。年輕的中庶子走在冷冷清清的院落裡,不時輕輕的一聲嘆息。曾幾何時,這裡還是官吏如梭熱氣騰騰,老丞相一病經年,偌大的丞相府竟變成門可羅雀的冷清所在,連尋常時日最熱鬧繁忙的出令堂大院也生出了青苔。難道這就是人世滄桑宦海沉浮麼?
匆匆來到丞相寢室,衛鞅拱手做禮,“衛鞅參見丞相。”便不再說話。
公叔痤揮揮手,侍女們退了下去。“夫人,你也迴避吧。”公叔痤向來不願夫人預聞政事,凡有大事,必囑夫人迴避。公叔夫人也知道老夫君的講究,起身離坐,幽幽一嘆便出門去了。
公叔痤看著面前的年輕人,語調遲緩但卻非常清晰的道:“鞅啊,你來我這裡五年了,名為求學,其實我並沒有教給你什麼,反倒是你給我開啟了一個新天地啊。朝聞道,夕死可矣。看到魏國擁有你這樣的英才,我,死也瞑目了。”
“公叔丞相,衛鞅在府中五年,讀遍天下名典,且跟從丞相精研政務,受益匪淺。衛鞅銘記丞相大恩大德。” 衛鞅神色有一種淡淡的憂鬱。
公叔痤微微搖頭,“鞅啊,不說這些。我要叮囑你,希望你能留在魏國,成就魏國霸業。魏國之勢,當一統天下啊。”每說到魏國霸業,老公叔就激動喘息。
“公叔丞相,我看魏國氣象不佳,魏王不會用我的。”衛鞅顯得很淡漠。
“何以見得?”公叔痤蒼老渾濁的聲音中透露著驚訝。
“一則,魏王即位以來好大喜功,不務國本,醉心炫耀國力。如此國君,對魏國衰退並無洞察,對治國人才也不會有渴求之心。二則,魏國官場腐敗過甚,實力競爭之正氣消弭,趨勢逢迎之邪氣上長。魏王被腐敗奢靡浸淫,如何能超拔起用一個小小中庶子?三則,上將軍龐涓已經成為魏王的肱股重臣,他的戰功使魏國朝野已經被表面強盛所迷醉。連同魏王,沒有人會想到魏國的實力正在日漸萎縮,更沒有人想到魏國需要第二次變法,第二次登攀。時勢如此,魏國如何能急迫求賢?“說到這裡,衛鞅沉重的嘆息一聲,”公叔丞相,魏國不會強大很久了。衛鞅留下,也是無用。”
公叔痤緊緊盯著衛鞅,老眼中閃著一種奇特的光芒,“鞅啊,你總是有特異見識。這也正是我要鼎力薦舉你的理由。然請你實言相告,魏王若能真心用你,委以重任,你將如何?”
“二十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