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目睽睽之下,廚師放下抄手面擔,開啟炭鍋,取出熱氣騰騰的缽碗,瓷碗蓋一掀開,屋子裡頓時瀰漫了懾魂奪魄的桂花香氣。像是被一陣狂風吹滅了燈火,劉振武目光如炬的眼睛,剎那之間變得晦暗如淵。他把一切兇險和困難都想到了,把一切細節都反覆思量過了,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落進這片迷人的桂花香味裡來,萬萬沒有想到聶芹軒竟然會把父親弄到這個屠殺的宴席上來做人質!有父親在現場,自己一槍一刀也不敢動,所有準備好的精兵強將頓成糞土。聶芹軒要和自己較量的不是勇氣,也不是兵力。 驟然變色的劉振武,滿面疑惑地看著入座的劉三公問道:“爸,你啷個會到這裡來?……“aa劉三公指指自己帶來的那道菜:“寶兒,你先吃菜吧。有話我們喝完酒慢慢擺。莫讓聶統領再等。” 眼前的缽碗熱氣騰騰,退秋鮮魚晶瑩如玉的身體上,驚心動魄地散落著猩紅的枸杞子,彷彿是一顆顆滲出來的鮮紅的血珠。 正所謂一石激起千重浪。劉三公這道難得一見的退秋鮮魚,在宴席上掀起一片笑語喧譁的讚歎聲。軍官們酒興大起划拳猜令。在一片人聲鼎沸的嘈雜中,聶芹軒轉過頭,對劉振武輕輕耳語道: “劉管代,你昨天既然已經先見過三公了,我也就不再多說。令兄一直在等的那位總指揮,我也在等。我想告訴那位總指揮,我的這座軍營其實是一座空營,桐江知府袁大人留下來的彈藥,和那支一百人的快槍隊今天晚上都不在軍營裡。我把它們都臨時放在文廟街桂馨園的花園裡了。三公告訴我,七郎已經死了,他只能密不發喪,只能等這幾天的風聲過後另尋藉口為七郎下葬。劉管代,我之所以這麼安排,是我根本就不想在銀城和人打仗。只要沒有人在銀城打仗,敦睦堂和我們銀城就一切照舊。只要銀城無事,只要銀城還能按時上繳稅銀,我這綠營老兵,就算是對得起朝廷。能用兵黷武者未必就是良將。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三十六計走為上。依我看,那位暴動總指揮只要一走了之,於他,於我,都無所謂勝敗。既然軍機已經敗露,既然奪城已經無望,他又何必等在銀城束手待擒?剩下的事情由我和劉三公足夠對付。我已經年過半百,是個本來已經被裁汰的老兵,早已經無心戀戰,也不想和任何人一爭勝敗。劉管代,依你看我的安排是否周詳?” 劉振武對著酒碗,默默無語,只覺得渾身的熱血和自己一起猛然掉進一個無底的深淵。多少年來,自己漂洋過海,嘔心瀝血從教科書上學來的那一切,根本就填不滿眼前這個無底的深淵。 聶芹軒看看劉三公的白髮又嘆息道:“老來喪子,人生大痛,我真是擔心三公再承受不起別的禍事了。” 酒席上,軍官們大呼小叫的猜拳聲震耳欲聾,嚷成一片。 這一夜,銀溪兩岸的燈火一如往日。暮鼓晨鐘井然有序。銀城平安無事。   。 想看書來
春風不度玉門關(七)
誰也說不清楚,一年到頭要有多少條運鹽的櫓船在銀溪裡往返走過。誰也說不清楚,一年到頭有多少鹽巴從銀城運出去,又有多少銀子從銀溪流回來。但銀城人都知道銀溪就是銀城的血脈,有這條血脈,銀城才能和天下息息相關。有這條血脈,銀城才能用天下之物,取天下之財。沿銀溪入青依江,再由青依江入長江,一進入長江,銀城的鹽巴就能走遍天下。岷江,沱江,嘉陵江,烏江……長江流域數不清的大河小河;桐江,宜賓,瀘州,江津,重慶,涪陵,萬縣,宜昌……下江兩岸千百座難以計數的大城小城,就都成了銀城鹽船可以走到的碼頭。凡是海鹽走不到的地方,銀城的井鹽必定順流而至、無孔不入。大江上下,沒有銀城人走不到的碼頭。有道是,“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這對於銀城人不是一副貼在門上恭喜發財的對聯,而是他們千百年來日常生活的真實寫照。儘管悠悠歲月、物換星移,儘管山河變色、改朝換代,可普天之下沒有不停船的碼頭,也沒有不吃鹽的人。 大清宣統二年八月二十三日,船工們吃早飯的時間,一條掛了日本國旗的雙桅木船靜悄悄地離開了聽魚碼頭。船還是新的,金黃的松木船板和也是金黃的桅杆,散發著桐油和松香的味道。青黃的麻帆繩還有些僵硬,白淨的帆篷捆紮得整整齊齊,顯然也還沒有經過多少風雨。背後的桐嶺在遠處被遮擋在白雲之中,偶爾露出渺遠蒼藍的一角。上水關的木柵和吊腳樓站在清涼的河水裡,一面紅色的角旗孤零零地舉在水氣之中。舊城青冷的石牆和城樓,高聳在西岸的山坡上。新城的瓦屋從水邊一直蔓延到黛屏山腳下。在一片黑色的瓦頂和也是黑色的天車井架中,鮮豔地兀立著育人學校紅色的樓身。順水出港,不用升帆。這條新船沿著彎曲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