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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

依戀,即便它們已經蛻變成有毒的物質。於是便有了抽屜裡的口紅,有了星期日下午的化妝,有了一個女孩生命歷程中擦不去的印痕,

只是蝶妹的上嘴唇太薄,積年的口紅已乾澀,塗在唇上太濃太厚,滿滿地溢位唇線,就像剛剛拔過牙,牙血從嘴裡滲出來,血腥氣的嘴。

雖然這妝化得不盡如人意,事實上,這張臉已經變成面具,與她那五官生動的原生態的臉比較,但蝶妹並沒有太多抱怨,甚至還有幾分得意,無論如何這張臉更有色彩,更強烈。為了妹妹難得的合作,更是為了凸現自己親手繪製的作品,蝶來把媽媽的紫色絲絨夾襖借給妹妹穿上那麼一會兒,然而這身夾襖剛上妹妹身,便引來弟弟的狂喊,“妖怪!妖怪!”的確,蝶妹一張重彩的臉在紫色奢華襯托下妖氣十足,她細弱的身體溫柔的氣質和鮮明的五官似乎更適合這件窄腰窄袖的古董衣,兩姐妹一起對著鏡中這個妖豔的、已從現實中跳躍出來的形象發了一陣呆,厭惡、疑惑、豔羨、憧憬?

這一次化妝帶來的強烈震撼,甚至改變了蝶妹的人生,她後來拜師學唱戲,瞞著家人報考鄰近小城戲曲團,就為了可以名正言順帶著一張化濃妝的臉上舞臺。

那天下午蝶妹化了更多的時間給蝶來化妝,比較起來擅長畫畫的蝶妹的手勢要嫻熟得多,因此蝶來的臉遠比妹妹生動,蝶妹也把蝶來的眼睛放大,但,是美化地放大,她畫眼睛不像蝶來一筆重重抹上,而是一層一層渲染上去,同樣散發著發酵臭味的墨汁,在她筆下卻變得剋制而蘊藉了馨香,蝶來的眼睛從現實的平淡中強烈出來,一些莫可名狀的情緒濃縮凸現,這雙眼睛顯得憤懣迷惘,蝶來在自己變得陌生的眼睛裡看到另一個“我”,可憐的沒有著落的將無處安置自己青春的女孩子。

《初夜》5(1)

然而,樂極生悲,當姐妹倆並肩站在鏡子前,對著她們自身令人激動的陌生形象,或者說,對著給她們帶來無限想象親手繪製的畫面,就在她們享受和沉浸的時刻,媽媽回來了,她以看病的名義從郊區農村提前回來,懷著強烈的恐懼奔向家,在她的想象中長女正帶著老二老三幹著什麼荒唐事在這個無所事事不需要去學校的禮拜天,如果有一天孩子們頭腦發昏做出什麼傻事朝著墮落的深淵墜下,一定是在禮拜天,她不知道,她跟她的長女一樣不喜歡甚至害怕禮拜天,患上了禮拜天恐懼症。

她的擔憂從來就已經有了某種預感,而現實往往比她的想象還要沒有邊際,她把鑰匙插進後門鎖眼時便聽到女孩們肆無忌憚的瘋笑聲,然後便是兩張放肆著所有荒唐夢的臉,還有頭髮,這兩個女孩竟把辮子拆開,長長的頭髮披在肩上,林雯瑛簡直是受到了驚駭,就像真的撞上了妖怪,然而她是個不受蠱惑也沒有任何幽默感被唯物主義世界觀洗過腦的女子,拒絕從中感受女兒們正竭力從一個灰暗的沒有希望的人生中跳將出來,試圖在她們的還沒有開發的虛構世界耕耘,林雯瑛並不認為嚮往美麗是女孩的權利。

林雯瑛已經從突如其來的驚駭和迷惑中掙扎出來,恢復了一張在日常中總是在生氣的呆板表情,她找出用來裁剪衣服的竹尺,在鋪著玻璃檯面的方桌上“啪啪啪”地拍打著,與她的千篇一律的長篇大論的、任何一塊牆上都可以讀到的大批判專欄上的語言相比較,這“啪啪啪”聲更加可怕,尖厲盲目刺耳得令人抓狂。

竹尺很快就疲憊了,沒完沒了的陳詞濫調的訓斥本是衝著蝶來,所以蝶妹在經過最初的擔驚受怕後便安之若素很快又昏昏欲睡,而蝶來的耳朵早就學會向所有她討厭的資訊關閉,她正在做自己的夢,計劃著某一天帶著這張已經棄自己的平淡而發出異彩的臉去哪裡做一番事業,能去哪裡呢?她在媽媽焦慮的聲音裡奮力思索著,宛如要從這片焦慮的海洋裡游出來似的,也許到家門口蝶來照相館拍一張照作為永久的紀念是個不錯的注意,現在想到自己的綽號來自於這個地方已不覺得可恨而是覺得有緣分,臉上隨之有了笑意。

未料媽媽的竹尺“啪”地一聲響,就像說書裡的驚堂木,把她和妹妹從渾渾噩噩中拍醒,她向妹妹做了一把鬼臉,蝶妹立刻給予回應,她們互相擠眉濃眼,在現實的荒謬和裝腔作勢面前,強烈感受著共患難的幸福,尤其是在媽媽氣得瘋狂的時候,居然還能騰出空間去彼此欣賞對方那張被自己的手重彩繪制的失去真實感的臉,她們都在暗暗吃驚遊戲給予現實的驚人影響。

所以當媽媽讓她們用畫過臉的羊毫筆在毛邊紙上書寫檢討書,並張貼在自己的床頭,以這樣一種流行的懲罰讓她們反省時,她們也並沒有把這看成羞辱,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