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到椅子上,睜著一隻眼睛,豎起鉛筆對著我比劃了一下,說:“身體比例有點不對。”我問她哪裡不對,她說我腿有點短,臀部顯大,大概是穿著西裝短褲的原因。我說:“這條短褲是我爸爸廠裡發的,尺碼不對。”她說:“索性也脫了。”我說:“脫了裡面就剩內褲了。”於小齊說:“為藝術犧牲一把。”我說:“我可就犧牲到內褲為止,再脫我就要喊人了。”她說:“再脫我就喊人,說你耍流氓,你說別人是信你呢還是信我?”
我解開褲帶,把西裝短褲也脫了,我曾經多次穿著游泳褲在她面前招搖過,所以也無所謂,並不覺得害羞。等我脫了西裝短褲,立刻後悔了,因為昨天晚上洗過澡之後,我沒找到自己的短褲,順手把我爸爸的平腳褲抓過來穿上了。這條平腳褲又肥又大,可以直接拉到我奶頭下面,而且他媽的是天藍色的,一點也不性感。於小齊看著我的樣子,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說:“你太像藍精靈了!”
在她身邊(6)
我無地自容。她繼續笑,說:“我從小就想養個藍精靈做寵物。”我心想,操他大爺,難道所有的畫家都是這麼嘲笑他的人體模特的嗎?
那天她給我畫了三張速寫,其中兩張都是穿著短褲的,另外一張是我的背影,見鬼了,短褲沒了,而是一個光溜溜的屁股蛋。我誇她有想象力。於小齊說:“畫得很差勁,不過我已經竭盡全力了。”我說:“能不能送我一張啊?上次畫肖像,你都沒給我。”她說:“上次只畫了一張,這次有三張,你可以挑一張拿走。”我想了想,拿了一張有短褲的。我的屁股就留給她自己去欣賞吧。
想跟女孩子套近乎,就必須有共同語言,女孩子的興趣愛好我也要培養起來。這事情說起來就讓我頭疼,那些畫家,那些世界名畫,透視筆觸色彩光線,根本不是我能搞得清的。後來我做了一次人體模特,總算找到了共同語言,所幸她不是學醫的,我也就脫光了展示一下表皮,不至於把五臟六腑都掏出來讓她研究。
她對我說:“明天中午我要去解放路,畫一塊廣告牌,我們同學接的活,我負責寫美術字。你來看吧。就在波頓商場旁邊。”
我說:“好的,我一定來。”
那天我心情特別好,大概穿著內褲和她在一起,也算是拉近了距離吧。回去對楊一說了這件事,楊一疑惑地說:“搞了半天,你就是把自己脫光了?”我說:“沒脫光,還穿著內褲的。”楊一說:“你太失敗了。”我把那張素描拿給他看,他端詳了半天,說:“畫得倒是挺像的。”
我懶得跟他討論,他和我一樣,沒接觸過藝術,看畫就知道像不像,看攝影就知道清不清楚,聽音樂就知道好不好聽,很低階,沒什麼修養。其實他們重點中學也就這麼回事,除了對付那幾張考卷,其他方面跟我們化工技校也沒什麼區別。
我說:“跟你講這些你也不懂,我要回家去看《親愛的提奧》了。”楊一問:“是黃書嗎?”我聽了這話,罵他是個###。到家把素描紙塞進抽屜裡,坐在那兒發呆。後來我在抽屜裡發現了另一張紙,那是歐陽慧的詩,我從戴中的宣傳欄裡偷來的。歐陽慧的筆跡,於小齊的筆跡,我看了這張看那張,心裡很迷惘。你是怎麼從喜歡一個人變成喜歡另一個人的呢?這件事是否就像上學唸書一樣,讀完了這學期,就是下學期。如此簡單?還是像一個人死了又投生人間,接受輪迴之苦。如此艱難?還是像旅途上經過的車站,所有的車站都要離我而去,除了終點以外。如此惆悵?還是像一幕電影,連終點都沒有,只是看到一個又一個的角色在眼前晃動,最後燈光亮起,我一個人回家。如此悲傷?
夜裡又下起大雨,很快就停了,雷聲在我頭頂滾動,我又想起了蓮子羹。下半夜我一直醒著,到了早晨才迷迷糊糊睡過去。醒來一看鬧鐘,已經中午十一點了,我跳進西裝短褲裡,在冰箱裡找到一塊其硬如磚的燒餅,啃了一口就發現自己的門牙都快被它撬下來,只好餓著肚子出門去找於小齊。
解放路是戴城唯一可稱繁華的街道,在九十年代初,所有的鄉下人跑到城裡來都要去解放路觀光,它的地位就相當於上海的南京路,因此它也有一個很無恥的綽號:小南京路。鄉下人搞不清楚,就叫它“解放南京路”。很多年以後,戴城還把運河南岸的一片棉花倉庫和破瓦房改造成酒吧區,號稱模仿“新天地”,自稱“小新天地”,乍一聽還以為是蠟筆小新投資的。 txt小說上傳分享
在她身邊(7)
解放路上有一些商場,一些布店,還有亂七八糟的社會飯店,這種社會飯店我們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