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真是匪夷所思。 金性堯先生曾經認為“碩人”是我國早期寫女性美最突出的一首詩,但我覺得,這首詩雖然儘夠“突出”,但實在是美的詩句只有我剛才舉出的這兩行。 當然,古今的審美情趣可能不太相同,有的古人願意拿天牛的孩子比做美人的脖子也很自然,因為她覺得那才是美,所以我剛才的“譯文”裡有不少開玩笑的成分。 不過,同是描寫女性美的古詩,為什麼我覺得埃及的那首看起來那麼感人,誇張而不過分?其中的一個原因就是:我們的審美情趣相同。可為什麼我不“從周”,反要“從埃及、希臘羅馬”的審美情趣呢?那是因為兩點:第一,有些審美情趣今天已經不能全部接受;第二,有些審美情趣根本就是以病為美。 我這裡說的“以病為美”倒不是指“碩人”這一首,因為由於時間、欣賞角度等的不同,我們今天已經不大能理解那時的審美情趣。所以,我們今天認為的“病”,那時卻被認為“美”,這也可以理解。自春秋戰國以後,中國先後出現了許多王朝,對女性的審美情趣在各個時期也各有不同,其中有的情趣我們今天能理解,有的則不同,道理正如我上面所說。 但是,到了明清時期,尤其是清代,我們國人的審美情趣卻變得令人恐怖了——我說“以病為美”的情趣就是在明清時代產生的。 明清時代的人們,往往只喜歡病態的美,在生活中把女人摧殘成半死不活的怪物還不夠,在詩文裡更要隨心所欲地創造所謂美的典型,簡直有些喪心病狂了。雖說過去的幾千年來,世界各民族都曾“集體無意識”地歧視、虐待過女性,但明清時期的男人也做得太突出了些,他們居然認為女性的腳越小越美!以這種畸形的審美觀約束出來的女性,當然看起來像怪物;持有這種病態審美心理的男人,無疑是心理變態,儘管其中不乏才華橫溢者,那也只能說他們是才華橫溢的心理變態者罷了。 總之,“碩人”一詩裡的審美情趣我們今天已不能理解或全部接受,所以不必提倡;明清時代的“小腳情結”只是一種集體的病態,今天更不可以提倡;唐宋時代的審美觀才和現在比較接近,但也有我不能同意的地方。因此,我覺得那些審美情趣離今天都太遠了。 而這首埃及情詩裡所宣揚的女性的健康美,才符合現代的審美眼光,所以自然能得到我的認可。同樣,古希臘、羅馬等國的情詩中所宣揚的也多是這一種正常美,基本符合現代的審美情趣。 “隨我來到陽光下的水旁”這一首,我不能確知創作年代,但看其風格,也很像新王國時期的作品。這首小詩不必解說,一看既知,另外的解釋反可能破壞了它的美。 (3)哀而不傷的悲歌 “我們度過了漫漫長日”、“噢,棕櫚纖維的繩,手臂重壓著水”、“喝得我神去眩暈”這三首,大約創作於公元前二十世紀至十世紀之間。“我們度過了漫漫長日”是拖運法老穀物的農民唱的歌,“噢,棕櫚纖維的繩,手臂重壓著水”是尼羅河邊戽水的農民唱的歌,“喝得我神去眩暈”是一個女主人和其奴隸的二重唱。 從前兩首歌裡可以看出,埃及農民生活是困苦的,多麼辛苦的勞作也改變不了他們的命運。據說,古埃及的總人口為1400萬,其中農民就佔了1200萬。那麼,為什麼佔總人口絕大多數的農民會有這麼低的社會地位和悲慘的生活? 也許是因為他們愚昧無知(這並不是他們自己的過錯),但絕不是因為他們不勤勞。不信你就聽聽這兩首震撼人心的勞動歌曲吧。歌裡的農民為法老拼命的拖運小麥,直把心拖得“四分五裂”,“但還得拖、舉、再拖”;他們頂著烈日戽水,直把“心臟炸破”,也沒人來同情他們。為什麼他們付出這麼多,卻幾乎什麼都得不到?這公平嗎? 這兩首歌曲,沒有華麗的語彙,也沒有複雜的技巧,只是如實描寫,直抒胸臆而已,但讀來卻格外的感人。讀完它們,不由想起《詩經》中的“碩鼠”,海涅的《西里西亞的紡織工人》。只是相比之下,這兩首詩卻更能令人動容。 “碩鼠”裡的諷刺意味和詩歌技巧削弱了其藝術表現力,《西里西亞的紡織工人》一詩的宣洩意味太濃,看起來像口號,更等而下之——而這兩首歌曲則不然。乍一看去,你看不出裡面有多少憤怒,諷刺,宣洩的成分,甚至也看不出哀傷,可細細品味後卻能有最沉痛的感受。這從另一種角度說明詩的技巧有時是不必要的,如果感情到位,就可以“無招勝有招”了。 莊子雲,哀莫大於心死。這兩首歌裡的農民,雖然早已心碎,卻還得拼命地勞作,有如機器一般,承受著非人的待遇,其境遇能不令人同情嗎?其瀕死的心中的哀痛能不感染了你嗎? 只有哀痛到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