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嗎?」
歐吉安搖頭。
「正在使勁兒。」赫雷說,手依舊不自覺輕拍地面,宛如輕拍一頭受驚母牛。「我想快來了。孩子,你能維持海門大開嗎?」
「告訴我您要做什麼……」
但赫雷搖頭。「不行。」他說:「沒時間。你做不來。」無論他從大地或空中感受到什麼,他愈來愈受其干擾。透過他,歐吉安也感受到那股聚集難忍的緊繃。
兩人坐著互不交談。危機過去,赫雷略微放鬆,甚至微笑:「我等會兒要做的,是非常古老的東西。真希望我以前好好想過,把它傳給你。可是似乎有點粗陋,不夠靈活……她沒說她從哪兒學來的。當然是從這裡……畢竟,知識有很多種。」
「她?」
「阿珥德。我師傅。」赫雷抬起頭,臉上神情難解,或許有點促狹。「你不知道吧?沒錯,我想我沒提過。我常想,她身為女人,對她的巫術有什麼影響;或我身為男人,對我的巫術有什麼影響……我覺得,重要的是,我們住在誰的屋子裡、我們讓誰進屋裡來,這類事情……來了!又來了……」
赫雷突來的緊張僵直、緊繃臉孔及收束的表情,近似產婦子宮收縮時的容貌,歐吉安如此想,甚至開口問道:「您說『在山裡』是什麼意思?」
痙攣過了,赫雷答:「在裡面。在亞夫德。」他指向兩人下方的群結山巒。「我會進去,想辦法不讓東西到處亂滑,嗯?我邊做就邊知道該怎麼做,一定的。我想你也該回到自己體內了,情勢愈來愈緊繃。」他再度停口,看來彷彿處於極大痛苦,而蜷曲、緊縮。他掙扎想站起。歐吉安不加思索,伸出手想幫他。
「沒有用。」老巫師咧嘴笑,「你只是風和陽光。現在我要成為泥土石塊。你最好去吧。別了,艾哈耳。嘴巴……嘴巴張開,一次就好,嗯?」
歐吉安順從師命,返回弓忒港悶熱、織錦的房間,進入自身。他聽不懂老人的玩笑,直到轉向窗戶,看到長灣末端雄武雙崖,顎口正準備咬合,他才明白。「我會的。」他說,開始進行。
「你看,我得做的,」老巫師說,還在和緘默說話,即使緘默不在身邊,跟他說話也令人安心。「是到山裡面,最裡面,但不是像探礦術士那樣,不只是滑進事物之間觀察、品嚐。要更深。完全進入。不是進入血管,而是骨頭。好。」於是,赫雷在正午光亮下,獨自站在高山牧地,攤開雙臂,擺出開啟所有宏大咒語的祝禱手勢,開始唸誦。
他念著阿珥德教他的詞時,毫無動靜。他那舊時女巫導師,有著苦澀嘴唇,手臂削長細瘦。當時扭曲念出的字詞,如今依真貌唸誦。
毫無動靜。他還有時間痛惜陽光及海風,懷疑咒文、懷疑自己,之後,大地才在周圍隆起,乾燥、溫暖、深暗。
在裡面。他知道自己應加緊進行。大地之骨痠疼地渴望移動,他必須成為骨骼才能引導,但急不得。他正遭遇變換後的迷惘。他在全盛時期曾變過狐狸、公牛、蜻蜓,瞭解變換生命是何種感覺,但這次不同,這種緩慢擴長。我在擴大,他想。
他伸向亞夫德,伸向痠疼、痛楚。他逐漸靠近,感到西方傳進一陣強大力量,彷彿緘默最後還是握住了他的手。透過這聯絡,他可以傳送自己的力量、山的力量,加以協助。我沒跟他說我不回去了,赫雷心想。這是他的赫語遺言、他最後的哀傷,因為他目前在山脈之骨。他知道火焰的動脈、碩大心臟的跳動。他知道該怎麼辦。他說的不是人類語言:「安靜,放鬆。好了,好了。撐穩。對,好了。我們可以放鬆了。」
而他放鬆,他靜止,他撐穩。石中石、土中土,在山中火熱暗處。
島民看到的是,他們的法師歐吉安獨自站在碼頭邊訊號塔頂,街道在波浪中上下奔騰,石板路塊崩裂而出,黏土磚牆僕成粉末,雄武雙崖互倚呻吟。他們看到的是,歐吉安雙手前伸、使勁、分離,懸崖也隨之分離、直挺站立、不動如山。全城顫抖靜立。遏止地震的是歐吉安。他們親眼看見、親口說出。
「當時師傅與我同在、他師傅與他同在。」眾人稱讚歐吉安時,他說道,「我能維持海門大開,是因為他定住大山。」眾人稱讚他謙遜,沒聆聽他的話。聆聽是難得的天賦,人會自行塑造英雄。
城市再度恢復秩序,船艦盡皆返回,牆壁重新修建,歐吉安從讚美中逃離,進入弓忒港上方山陵。他找到那座怪異小山谷——人稱修剪工之谷,創生語真名為亞夫德,一如歐吉安的真名是艾哈耳。他在那裡整日四處行走,似乎在尋找什麼。夜晚來臨,他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