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地面說話:「您應該告訴我的。我還可以說再見。」接著他哭泣,眼淚滴在草莖間乾燥塵土,形成點點稀泥,小小黏黏的泥點。
他就地而寢,與大地間不隔半張床墊或毯子。日出時分,他起身走上大路,前往銳亞白。他沒進村莊,只經過,繼續前行至孤立於其餘屋舍之北,位於高陵起始點的屋子。房門開著。
最後一批豆子在藤蔓上長得碩大粗劣,包心菜日漸茁壯。三隻母雞繞過塵灰前院,咯咯啄食前來:一紅、一褐、一白,灰色母雞正在雞舍孵蛋。沒有小雞,也不見公雞的影子——赫雷都叫公雞「國王」。國王死了,歐吉安想。也許此刻便有一隻小雞孵化,好取代它的地位。他認為他嗅到一絲狐狸氣味,從屋後小果園裡傳來。
灰塵與落葉從敞開門口吹入,落在光滑木質地板上。他掃出灰塵與落葉,將赫雷的床墊及毯子放在太陽下透風。「我要在這裡住一陣子。」他想:「這是間好屋子。」半晌,他又想:「我可能會養幾隻山羊。」
高澤上
偕梅島位於黑弗諾西北、英拉德群嶼西南,以帕恩海相隔。偕梅島雖是地海群島王國的大島之一,故事卻不多。英拉德島有光輝歷史、黑弗諾坐擁財富、帕恩島惡名昭彰,而偕梅島只有牛隻、綿羊、森林、小鎮,還有一座籠罩全島的無言火山,名叫安丹登。
安丹登山南面,是上次火山爆發時灰燼堆積百呎深而形成的土地。江波河流切過那片高聳平原,朝大海流去,一路上蜿蜒聚池,佈散漫遊,將整片平原化為沼澤,成了一片廣幅荒寂的水鄉澤國,有遼闊天際、稀少樹木、些許居民。土壤灰燼密雜,孕育沃饒碧翠的草地,當地居民便以此飼養牛群,為南方人口密集的海岸都市增肥牛隻,讓牲畜在數哩寬的平原上恣意行走,仰賴河流作天然柵欄。
安丹登如其他高山般,決定天氣變化,身旁聚集雲朵。高澤之上,夏日短、冬日長。
某個冬日的早暗天色中,一名旅人站在狂風呼嘯的小徑交會口,兩條路都僅是牛群在蘆葦間踏出的小徑,不太可靠。旅人尋找下一條路的指引。
之前走下最後一段山路時,旅人看到沼澤地零星散佈人家,不遠處有座村莊。他以為他正朝村莊走,卻不知不覺轉錯方向。高大蘆葦在小徑兩旁密密竄長,即便何處有燈火亮起,他也看不見。水流在他腳邊不遠處輕聲咯笑。他先前繞行安丹登山周嚴酷的黑熔岩道,已賠上了鞋。兩隻鞋跟磨透,雙腳也因沼澤小徑的冰冷溼氣而痠痛。
天色迅速轉暗。一陣迷霧從南邊升起,遮蔽天空,只餘巨碩幽暗山形上方灼亮星辰。風窸窣穿過蘆葦叢,輕柔、憂傷。
旅人站在路口,回應蘆葦吹哨。
有東西在小徑上移動,黑暗中一個巨大陰影。
「妳在那裡嗎,親愛的?」旅人說,他說的是太古語,創生語。「那就來吧,烏拉。」小母牛朝他走了一、兩步,走向它的真名,他也向前迎接。他憑觸覺辨認出巨碩頭顱,撫摸雙眼間絲滑凹陷,輕搔新角根部的前額。「很美,妳很美。」他說,吸入它滿是草香的氣息,倚向龐大溫暖。「妳願意帶領我嗎,親愛的烏拉?妳願意帶領我到我要去的地方嗎?」
他很幸運,遇上農場小母牛,而非四處放牧的牛隻,那些牛隻會領他到沼澤更深處。他的烏拉很喜歡跳柵欄,但四處閒走一會兒後,便開始眷戀牛棚,以及偶爾仍讓她偷喝一、兩口奶的母親。如今,它心甘情願領旅人返家。烏拉緩慢果決地走上一條小徑,他尾隨其後。路夠寬時,他一隻手放在母牛後臀;它蹚入及膝河川,他便拉住它的尾巴。烏拉左晃右擺,爬上低矮泥濘河岸,拍松尾巴,等著他在身後更笨拙地爬上岸。它繼續溫吞前行。他緊靠烏拉身側攀抓,因為河川冰冷透骨,他全身顫抖。
「哞。」嚮導輕聲說道。他在左前方不遠處,看見一點昏暗的方形燈火。
「謝謝。」他說,同時為小母牛開啟柵欄。它上前迎向母親,他則步履蹣跚,跨越黑暗前院,來到門前。
門口一定是阿瑞,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敲門。她喊:「進來啊,你這個笨蛋!」他又敲了一次門。她放下手中修補的衣物,走到門前。「你難道喝醉了嗎?」她說,接著看見來人。
她首先想到的是王、貴族、歌謠中的馬哈仁安,高大、挺拔、俊美;下一刻想到的卻是乞丐、迷途的人,衣著骯髒,以顫抖手臂環抱自己。
「我迷路了。我來到村莊了嗎?」他的聲音既啞且粗,是乞丐的聲音,但不是乞丐的口音。
「還有半哩。」阿賜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