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間,便是客座書房,院子裡隔著一道竹籬,地下襬著大大小小的花盆,種了若干的花。
這一天是奎官媽的生日,隔著籬笆,瞧見裡面設了壽堂,點了一對蠟燭,卻不甚亮。有幾個穿紅著綠的女人,想是奎官的親戚,此外並無別的客人,甚是冷冷清清。當下奎官出來,把眾人讓進客堂。賈大少爺舉目四看:字畫雖然掛了幾條,但是破舊不堪;煙榻床鋪一切陳設,有雖有,然亦不甚漂亮。一面看,一面坐下。溥四爺、白韜光兩個先吵著:“快擺,讓我們吃了好走。”主人無奈,只得吩咐預備酒。一聲令下,把幾個跟兔樂不可支,連爬帶滾的,嚷到後面廚房裡去了。霎時檯面擺齊,主人讓坐,拿紙片叫條子,以有條子到,搳拳敬酒,照例文章,不用細述。
這時候賈大少爺酒入歡腸,漸漸的興致發作,先同朋友搳通關,又自己擺了十大碗的莊。不知不覺,有了酒意,渾身燥熱起來,頭上的汗珠子有綠豆大小。奎官讓他脫去上身衣服,打赤了膊,又把辮子盤了兩盤。誰知這位大爺有個毛病,是有狐騷氣的,而且很利害,人家聞了都要嘔的。當下在席的人都漸漸覺得,於是聞鼻菸的聞鼻菸,吃旱菸的吃旱菸。奎官更點了一把安息香,想要解解臭氣。不料賈大少爺汗出多了,那股臭味格外難聞。在席的人被燻不過,不等席散,相率告辭;轉眼間只剩得黃胖姑一個。奎官怕近賈大少爺的身旁。賈大少爺一定要奎官靠著他坐,奎官不肯。賈大少爺伸出手去拖他,奎官無法,只得一隻手拿袖子掩著鼻子。
賈大少爺是懂得相公堂子規矩的,此時倚酒三分醉,竟握住了奎官的手,拿自己的手指頭在奎官手心裡一連掏了兩下。奎官為他騷味難聞,心上不高興,然而又要顧黃胖姑的面子,不好直絕回覆他不留他,只好裝作不知,同他說別的閒話。賈大少爺一時心上抓拿不定。黃胖姑都已明白,只得起身告別。賈大少爺並不挽留。奎官一見黃老爺要走,怕他走掉,賈大少爺更要纏繞不清,便說:“求黃老爺等一等,我們大爺吃醉了,還是把車套好,一塊兒把他送回家去的好。”
賈大少爺聽說套車,這一氣非同小可!他手裡正拿著一把酒壺,還在那裡讓黃胖姑吃酒,忽聽這話,但聽得“拍禿”一聲,一個酒壺已朝奎官打來。雖然沒有打著,已經灑了渾身的酒。又聽得“拍”的一聲,桌子上的菜碗,乒乒乓乓,把吃剩的殘羹冷炙,翻的各處都是。幸虧檯面沒有翻轉。奎官一看情形不對,便說道:“大爺,你可醉啦!”賈大少爺氣的臉紅筋漲,指著奎官大罵道:“我毀你這小王八羔子!我大爺那一樣不如人!你叫套車,你要趕著我走!還虧是黃老爺的面子,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如果不是黃老爺薦的,你們這起王八羔子,沒良心的東西,還要吃掉我呢!”一頭罵,一頭在屋裡踱來踱去。黃胖姑竭力的相勸,他也不聽。奎官只得坐在底下不做聲。歇了半天,熬不住,只得說道:“黃老爺,你想這是那裡來的話!我怕的大爺吃醉,所以才叫人套車,想送大爺回去,睡得安穩些,為的是好意。”賈大少爺道:“你這個好意我不領情!”奎官又道:“不是我說句不害臊的話,就是有甚麼意思,也得兩相情願才好。”賈大少爺聽到這裡,越發生氣道:“放你媽的狗臭大驢屁!你拿鏡子照照你的腦袋,一個冬瓜臉,一片大麻子,這副模樣還要拿腔做勢,我不稀罕!”奎官道:“老爺叫條子,原是老爺自己情願,我總不能捱上門來。”賈大少爺氣的要動手打他。
黃胖姑因怕鬧的不得下臺,只得奔過來,雙手把賈大少爺捺住,說道:“我的老弟!你凡事總看老哥哥臉上。他算得什麼!你自己氣著了倒不值得!你我一塊兒走。”賈大少爺道:“時候還早得很,我回去了沒有事情做。”黃胖姑道:“我們去打個茶圍好不好?”賈大少爺無奈,只得把小褂、大褂一齊穿好。奎官拗不過黃胖姑的面子,也只得親自過來幫著張羅。又讓大爺同黃老爺吃了稀飯再去。賈大少爺不理,黃胖姑說:“吃不下。”因為路近,黃胖姑說:“不用坐車,我們走了去。”於是奎官又叫跟兔點了一盞燈籠,親自送出大門,照例敷衍了兩句,方才回去。
當下二人走出門來,向南轉戀,走了一截路,出得外南營,一直向東,又朝北方進陝西巷,一走走到賽金花家。黃胖姑一進門便問:“賽二爺在家沒有?”人回:“賽二爺今兒早上肚子疼,請大夫吃了藥,剛剛睡著了。”黃胖姑道:“既然他睡了,我們不必驚動他,到別的屋子裡坐坐,就要走的。”當下就有人把他倆一領,領到一個房間裡坐了。黃胖姑問:“姑娘呢?”人回:“花寶寶家應條子去了。”黃胖姑無甚說得。於是二人相對,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