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一個叫順泉,一個叫順利。末後輪到賈大少爺。王老爺因為他是捐班,瞧他不起,不同他說話,只問得黃胖姑一聲說:“你這位朋友叫誰?”賈大少爺叫黃胖姑薦個條子。黃胖姑想了一回,忽然想到韓家潭喜春堂有個相公①名叫奎官。他雖不叫這相公的條子,然而見面總請安,說:“老爺有什麼朋友,求你老賞薦賞薦!”因此常常記在心上。當時就把這人薦與賈大少爺。主人見在臺的人都已寫好,然後自己叫了一個小相公紅喜作陪。霎時條子發齊,主人讓菜敬酒。
①相公:把男妓。
不多一會,跑堂的把門簾一掀,走了進來,低著頭回了一聲道:“老爺們條子到了。”眾人留心觀看,倒是錢太史的相好頭一個來。這小子長的雪白粉嫩,見了人叫爺請安,在席的人倒有一大半不認得他。問起名字,王老爺代說:“他是莊兒的徒弟,今年六月才來的。頭一個條子就是我們這位錢運翁破的例。你們沒瞧見,運翁新近送他八張泥金炕屏,都是楷書,足足寫了兩天工夫,另外還有一副對子,都是他一手報效的。送去之後,齊巧第二天徐尚書在他家請客。他寫的八張屏掛在屋裡,不曉得被那位王爺瞧見了,很賞識。”說至此,錢太史連連自謙道:“晚生寫的字,何足以汙大人先生之目!……不過積習未除,玩玩罷了。”王佔科道:“這是他師傅莊兒親口對我講的,並不假。照莊兒說起來,運翁明年放差,大有可望。”大眾又一齊向錢太史說“恭喜”。
正鬧著,在席的條子都絡續來到,只差得賈大少爺的奎官沒來。這時候賈大少爺見人家的條子都已到齊,瞧著眼熱,自己一個人坐在那裡,甚覺沒精打彩。黃胖姑看出苗頭,便說:“奎官的條子並不忙,怎麼還不來?”正待叫人去催,奎官已進來了。黃胖姑便把賈大少爺指給他。奎官過來請安坐下,說:“今日是我媽過生日,在家裡陪客,所以來的遲了些,求老爺不要動氣!”溥四爺說道:“你再不一,可把他急死了。”一頭說話,一頭喝酒。叫來的相公搳拳打通關,五魁、八馬,早已鬧的煙霧塵天。賈大少爺便趁空同奎官咬耳朵,問他:“現在多大年紀?唱的甚麼角色?出師沒有?住在那一條衚衕裡?家裡有甚麼人?”奎官一一的告訴他:“今年二十歲了。一直是唱大花臉的。十八歲上出的師,現在自己住家。家裡止有一個老孃,去年臘月娶的媳婦,今年上春三死了。住在韓家潭,同小叫天譚老闆斜對過。老爺吃完飯,就請過去坐坐。”賈大少爺滿口答應。奎官從腰裡摸出鼻菸壺來請老爺聞,又在懷裡掏出一杆“京八寸”①,裝上蘭花煙,自己抽著了,從嘴裡掏出來,遞給賈大少爺抽。賈大少爺又要聞鼻菸,又要抽旱菸,一張嘴來不及,把他忙的了不得。一頭吃煙,舉目四下一看,只見合席叫來的條子,都沒有像奎官如此親熱巴結的,自己便覺著得意,更把他興頭的了不得。
①京八寸:長煙袋杆。
黃胖姑都看在眼中,朝著賈大少爺點點頭,又朝著奎官擠擠眼。奎官會意,等到大家散的時候,他偏落後遲走一步。黃胖姑連忙幫腔道:“大爺,怎麼樣?可對勁?”賈大少爺笑而不答。溥四爺嚷著,一定要賈大少爺請他吃酒:“齊巧今兒是奎官媽的生日,你倆如此要好,你不看朋友情分,你看他面上,今兒這一局還好意思不去應酬他嗎?”白韜光道:“潤翁賞酒吃,兄弟一定奉陪。”黑伯果拍他一下道:“不害臊的,條子不叫,酒倒會要著吃。”說的大家都笑了。賈大少爺卻不過情,只得答應同到奎官家去。又託黃胖姑代邀在席諸公。王老爺頭一個回頭說:“明天有公事,要起早上衙門,謝謝罷!”劉厚守說:“我不能磨夜,有時候的,九點鐘總得回家。”黃胖姑道:“不錯,厚翁嫂夫人閫令極嚴,我不敢勉強。回來叫他頂燈吃苦頭,是對他不住的。”又朝著錢太史說道:“運翁明天沒有甚麼事情,可以同去走走。”賈大少爺因為他是翰林,要借他撐場面,便道:“運翁是最好沒有,我們一見如故,今天一定賞光的。”錢太史無奈,只得應允。王老爺起先還想拉住錢太史,做眼色給他,叫他不要去,後來見他答應,便也無法。他自己只得跟了劉厚守,先辭別眾人,上車而去。
這裡大家席散,約摸已有八點多鐘。等到主人看過帳,大眾作過揖,然後一齊坐了車,同往韓家潭而來。便宜坊到韓家潭有限的路,不多一會就到了。下車之後,賈大少爺留心觀看:門口釘著一塊黑漆底子金字的小牌子,上寫著“喜春堂”三個字;大門底下懸了一盞門燈。有幾個“跟兔”,一個個垂手侍立,口稱“大爺來啦。”走進門來,雖是夜裡,還看得清爽,彷彿是座四合廳的房子,沿大門一併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