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鋤壩河農場的見聞:“解放初,捕獲一批匪首,七人被判死刑。公審大會正在開,要提七名死刑犯上法場,審判員翻閱檔案,只有六張判決書,一位姓張的死刑判決書找不到了,只好把那六人帶走,立即執行,人頭落地,那個姓張的繼續被關押。原來是審判員忙於審理別的案子,把他忘記了。兩年後忽想起此事,這時政策有所鬆動,判死刑要省裡批准,經重新審理,只判了二十年,後來他表現好又被減刑,此人我見過,你們說怪不怪?”
大家都說此人運氣好,保住一條命純系偶然。我卻覺得它反映了我國法制不健全。照理說,一個人犯了死罪,不論何時都該判死刑,如不該處死。何時都不可姑寬,審批權也不可因時而異,變來變去。當時,大家都當做奇聞軼事,好像很正常。
老官又談起農場草創時漫天風雪,超負荷的勞動難以承受,一度想一了百了,後來慢慢適應了環境,也就活過來了。農場也有農場的好處,和老鄉接觸較多,有的老鄉在黑咕隆冬的黎明冒充犯人,排在犯人隊伍裡舀飯吃,有時還能從老鄉處買到一隻羊腿或一隻全羊,在工棚裡煮上一鍋羊肉,在動力廠難得有如此奇遇了。
我插話說,“l952年我當記者時曾到瀘州龍馬潭勞改隊採訪,那是四面環水的一個小島,被稱小臺灣,我住了四天,參加過犯人的學習和鬥爭會,火藥味濃得很,也找過犯人個別談話,他們直挺挺地立著,進門就喊報告,只講政府對他們怎樣寬大,我感覺很隔膜。看來,站在幹部的立場是很難了解犯人的。如今自己當了幾年犯人,才懂得犯人想些什麼。勞改隊是個特殊的社會,生活那麼豐富,總有那麼多彎彎拐拐的事。”
羅次岷說:“自然災害時期,物質牙祭打不起,打一點精神牙祭還是可以的。”官舉俊說:“什麼是精神牙祭,理解也不同,有人說是煙,紙菸買不到就吸葉子菸,反正是煙,飽吃檳榔餓吃煙。”我說:“真的,從不吸菸的人也在學吃煙,覺得放棄定量供應的紙菸吃了虧。”李倫笑問:“王記者,你為啥不學吸菸?”我說:“我是膽小鬼,害怕尼古丁,我覺得讀書才是精神牙祭,目前好書也難找,上星期我還託職工進城買了幾本蘇聯小說,雖不是名著,卻可以和他人交換。”
那一陣,《成都晚報》連載馬識途的《清江壯歌》和羅廣斌、楊益言的《紅巖》,我都讀了,還有《王若飛在獄中》《不屈的人們》,都是寫監獄生活的,背景雖不同,也有共同點:監獄裡都是食物不足,常感飢餓;調換買賣、以物易物盛行;而思想者都把底層作為磨鍊意志的場所,不為惡劣的環境所屈服,也不隨波逐流而沉淪。這些書報可增強人們的精神力量和勇氣。
28瑞典母親和中國兒子
1962年春,管教辦決定辦一次改造成果展覽,透過典型人物事例的連環畫展示黨的改造政策的成果。我管編採,接觸的第一份材料是瑞典女教師楊瑪麗(MaryYang)給毛主席的信。楊的兒子楊更生因犯流氓罪判刑20年,在動力廠勞改,楊以母親的身份請求對她的兒子給予寬恕。信只有500多字,措詞委婉得體,信前有中央辦公廳給公安部和公安部給四川省公安廳的函,要求查明情況處理。
我立即到楊更生所在的飼養場找幹部採訪,接著到保管室見到楊更生,寫了個初稿:《一封來自斯德哥爾摩的信》。
波羅的海的海風輕撫著金色的海岸,潔白的海鷗在空中飛翔。在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的一套街道住宅裡,年逾五十的楊瑪麗老師開啟窗簾,她正用漢字給中國人民的領袖毛主席寫一封信。
三十多年前,楊瑪麗還是一位十七八歲的豆蔻少女,從瑞典到巴黎習畫,一次偶然的機會,在塞納河畔結識來自中國的留學生,他姓楊,身材修長,一副聰明穎悟的面孔,炯炯有神的眼睛,待人落落大方,熱情而有禮貌。他是攻建築藝術的,談起藝術大師達&;#8226;芬奇、凡&;#8226;高和畢加索都興致勃勃,基於對藝術的共同興趣,他們互相吸引,由熱戀而結婚。l937年盧溝橋事變,抗日烽火熊熊燃燒,楊瑪麗隨丈夫來到中國。
重慶是中國的戰時首都,楊工程師在一個大機關任職員,終日無所事事。日寇的野蠻轟炸,國民黨政府的*,使他所學無從施展。抗日勝利後連年內戰,他的抱負和生命之火在長期壓抑中熄滅了,終於在貧病交加中辭世。新中國誕生後,楊瑪麗被批准回瑞典,她只帶走兩個年幼的子女,楊更生正在川醫就學,恐怕耽誤學業,便留在成都住校。
楊更生資產階級思想嚴重,在四川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