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一封給遼寧遼中四方臺鄉的外侄女李俊華,詢問她清放回老家的可能性。半月後,收到回信,她說:“叔叔,請您死了這條心,東北農村階級鬥爭仍很嚴峻,勞改期滿回鄉的人仍被當作四類分子。儘管你在老家無民憤,仍要幹最苦最累的活,卻同工不同酬,誰也不敢為你說話。每到冬季,社員都在家裡烤火貓冬,四類分子則統統趕到山上,冒著風雪伐木砍柴,那種苦那份罪,非常人所能忍受,不如留場就業,每月有份工資,那裡的人也瞭解你,可用你一技之長,我說的都是實話呀,叔叔。”我讀了兩遍,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一天,我到場部取報紙,遇到剛從東北探親回場的就業人員高保田,便問他家鄉的情況是否有些鬆動,他說:“我攏老家長灘那天。正趕上召開批判四類分子大會,口號聲響徹雲霄,幾乎把我嚇破了膽。幸虧鄉親不知道我的身份,聽說我在631信箱工作,以為是一家國防工廠,對外保密,所以對我未加防範。老父親勸我不要到處走動,我住了三天便匆匆趕回,看來這勞改茶場還是紅色保險箱呢!”
回隊的路上,看著周圍的景物,我不禁想起《太平洋》雜誌上的一封小詩:
淙淙清流湍飛急,
枝頭小鳥不住啼,
茫茫何處是歸路,
暮色漸黃迷。
關山萬重空相憶,
忍使骨肉生流離。
遺恨天涯孤鴻零,
何日言歸期?
84大地春回
全國科學大會召開的訊息,對大牆內蝸居的知識分子是一個強刺激。中國科學院院長郭沫若寫了一篇《科學的春天》,更具指導性的是*在大會開幕式上的講話,重申科學技術是生產力,知識分子是中國工人階級的一部分,“四化”的關鍵是科學技術的現代化。還說他願作一名後勤部長,為中國科技的發展貢獻綿薄之力。*說得太好了!從此,中國知識分子有了希望和奔頭,也有了前進的方向。l3隊搞科技的知識分子舒衍瓊、張文焱、牛立華等都喜上眉梢,躍躍欲試。
一天傍晚,年逾七十的漆工高老頭突然暈眩,我和幾個小青年輪換著把他抬往醫院。安頓好床位後,巧遇在這裡養病的陳昭武,他對我說:“祝賀你,這幾年你善於處事,目前已從逆境走上了順境,滿刑後要千方百計爭取走出大牆,回到原來的生活圈子,在勞改隊是混不出名堂的。”我感謝他的指點,望他保重身體,他卻嘆口氣說:“你剛到中年,還有年齡優勢,只要把握住機遇,還可以有所作為,我已年近花甲,只有苟延殘喘,以終餘年了!”我緊緊握住了這位智者的手。
常崇品快滿刑了,隊部通知他把鋪蓋搬到山谷莊的出監隊,學習三個月,然後聽候分配。一個陰冷的上午,我與他在新工棚旁邊的山頭依依握別,他叮囑我離開苗溪的第一件大事是趕快成家,時間不待了,他說:“以你的能力和為人,無論在什麼崗位都能搞出名堂的,我放心。”他送我一塊油餅,一張照片,我婉拒油餅,珍藏著他在蘆山的全身照:一身臃腫的棉衣,一雙棉鞋,一張十足憨厚質樸的農民的臉。我一直儲存著這張黑白照,它凝聚著同窗難友的情分,遺憾的是我和他從此再沒有見過面。
一天,在二舍房單獨勞動的葉茂盛約我說:“我們找個機會到共和水庫去玩玩吧,那裡水平如鏡,鳥語花香,是周圍難遇的好風景。你一旦離開苗溪,就難得再回來到此一遊了!”我們選擇了一個晴天,到風乾房借了一個背夾子,一起去割牛草。
我們從管家窩的小路走上公路,搭乘一臺社員的拖拉機,到水電站下車後,我倆繼續沿著到大坪山的公路步行。我還是第一次來到這寂無人影的空曠的山野。山形陰森險峻,公路蜿蜒起伏,右前方的山頂上似有一座小城,聽說叫四方城,內有文物古蹟。我倆的心情都很輕鬆,十年前我們同住山谷莊曾為芳鄰,當時劃屋為牢,牢門深鎖。一步不得跨越,如今走出困境,盡情享受清新的空氣和淡淡的陽光,自由真好。他說:“你知道嗎,自從小平決定恢復高考,知青紛紛回城,有了真正有為的廣闊天地,我們也該與苦難告別了!”
我們走到一塊較平緩的草地,在陽光下一邊揮鐮割草,一邊唱歌。我選擇了蘇聯的一首名曲《遙遠》:“在遙遠的地方/在森林的那邊/你和從前一樣/時刻懷念著我/你每日每夜裡/永遠不斷地盼望/盼望遠方的友人/寄來珍貴的資訊……”我那遠方的摯友啊,你可知道我正在這山溝裡,比任何時候更憧憬一個自由的美好的世界?
6月2日,茶場在13隊的大壩子召